毕业生故事:黑色第五年--在鸡毛就要起舞的时候


  五年自勉
  低调的起点,愤激的末端;

  要有耐力,还要有速度,因为还想最后抓住浪漫理想的尾巴,同时脚不点地地随着现实车轮向前奔跑;

  那些值得我们敬仰的情感,在任何一个年头都让我们有起飞的翅膀。

  五年素描

  小林家豆腐馊了。刘震云小说《一地鸡毛》的这个开篇无数次将我击倒。几年前,走出校园不久的我看到这么一篇展示毕业几年后我们的生活的小说后,我问我的同事:离开校园多长时间,人就会变得这般的琐碎、萎顿、灰旧,脸上永远挂着一种无法恢复的疲惫?

  同事几乎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也就五年吧!她很努力地眨了下眼睛,像在证明她判断的绝对正确。

  五年!这么短的时间!我心一沉。

  看着自己沾染着都市灰尘的鞋和裤腿,我有些底气不足地反问一句:不会吧!不会所有人都一样吧!那时,我毕业两年。

  学经济的同事说出的话却像哲学专业的:也许现象不同,但本质是一样的。

  以后,每当滚滚灰尘在我身前身后扑打,我就会怯怯地问自己,是不是那黑色第五年就要来临?

  时间一晃而过。

  我们不想一个人继续在星期天的晚上孤单地闲逛,我们开始考虑结婚成家;我们不想让自己的肠胃再受食堂粗糙饭菜的蹂躏,我们需要安身之所和一间可以生产热腾腾饭菜的厨房;我们想抛掉身上几近幼稚的浪荡不羁,让薪水厚一点,让老板对我们的赏识多一点,让自己和成功人士们交往时更体面更坦然点。总之,我们是社会人了,我们要努力成为成功的社会人。

  可是,我们也许会在结婚登记的前一晚才良心发现自己不是和爱情结婚,是为了房子、车子和票子等相当具体的东西;我们的健康已被不含防腐剂的方便食品腐蚀了;我们梦中的职业理想被明争暗夺的职位职称被飘忽不定的人际关系损耗;我们的着装要么开始不讲究色彩式样的搭配,要么中规中矩地切合着各自的职业身份;我们的肤色要么被油水和化妆品滋润成可疑的年轻光滑,要么在尘土中渐渐透出蜡黄憔悴……

  生活在改变。

  生活与预先的展望毫不相符。

  我们以一种连自己都吃惊的姿态向前贴近。

  这是我们生命里的"黑色第五年"啊!

  五年,是否琐碎的鸡毛真的遮天蔽日?又是谁把鸡毛弄得满天飞舞?(文/邱四维)

  生活在第五年

  崔某,男,生活在山东,大学中文系毕业,单位的团委书记,业余写手、音乐影视发烧友。在某网站开有乐评专栏。喜欢意大利的盲人歌手安德列·波切利。因为“他的歌声中充满了灿烂的阳光,尽管他生活在无尽的黑暗中。即便在忧郁地咏叹着,仍有一线光芒在阴云后颤动。”

  自我评价:一个体制下的蛋,圆,光滑,坚硬。目前尚未变质,但已经散发出一丝异味。除非脱离这种僵化的体制,才有可能变成一只飞鸟。

  自我陈述:我是学中文的,生性好逸恶劳,似乎机关单位是最理想的去处。我如愿以偿地捧上了铁饭碗。在某局办公室充当了领导倚重的笔杆子。毕业时,我兴奋不已,一旦从象牙塔中逃出,好像小鱼儿冲向了海洋。结果,我发现自己到了一条臭水沟里。并且,一向心直口快的我成了一名职业说谎者--虚假的数字,夸大的事实,无聊的陈腐套话,源源不断地从我的笔底流出。我厌倦它们如同厌倦我醉酒后呕吐狼藉的污秽。但是我为此得到了奖赏,被擢升为一名年轻有为的中层干部。毕业五年后,我有了一个令同龄人欣羡的位置,一幢靠"福利分房"政策得到的公寓,一个笑嘻嘻的老婆和哇哇哭的儿子,还有一个凸出的肚腩。

  我的生活词典

  [工作]我不满意现在的位置,并非嫌弃它位卑权小,想继续往上爬。不是的。倘若有一天,我彻底厌倦了说谎,又要靠什么填满自己的肚皮?我为此打算过。似乎靠写作就可以。为了从庸常的生活中获得解脱,我撰写一些轻松愉快的小品文,让我可以同自己笔下的谎言划清界限。我还给其他一些报刊写稿,开专栏,做形形色色的专题。另外,网络和音乐也是我心情的出口。现在我已经做到了工资基本不动,光靠稿费就可以养活自己。这些张扬小情调的稿子,也是虚假矫情的玩意,另一种较为美丽的谎言。但是,如果命中注定要说谎,何不选择有趣无害的说。所以,我的下一份工作将是自由撰稿人,或者参与某家媒体。

  [梦想]不要向我提这个问题。一瞬间,我的脑袋里会涌现出一百个梦想。逼近而立之年,还能有这么多非分之想,说明生活并未将我摧残得垂头丧气,似乎是一件好事。但是,这些注定不会实现的梦想也会让我苦恼。所以,我最想实现的梦想就是不再有梦想--因为所有的梦想都实现了。

  [青春]毕业录是青春残缺不全的标本。五年后,我已经无法从它那里追想青春的全貌,感觉是恍如隔世。但还是有一种新鲜的刺激。偏偏是一位我几乎忘却了长相的同学,他的留言最具特色--"歌德说,白活等于早死。与建平共勉。"大概当时他实在写厌了,想恶作剧一下。现在却是实实在在地震动了我。这些年似乎真的是白活了。有好事者热衷于组织同学聚会,目的无非给自己编一张牢靠的关系网。我参加过一次,不甚喜欢。混得不好的让我同病相怜,感到失落,混得太好的则让我更加失落。

  [幸福]幸福是饥饿的心灵与肉体获得了满足。一顿好饭让我的舌头满足了,感觉幸福;一张好碟让我的耳朵满足了,感觉幸福;一本好书让我的心灵满足了,感觉幸福。幸福的问题是转瞬即逝,就像吃饱了还会饿。如果你的心灵与肉体没有渴望,那你就不会再感到幸福了。所以,我对幸福的理解是保持心灵与肉体的饥饿。

  [最××]现在我的字典中没有"最"字。多年的机关生活,使我深切体会到一种强大然而僵化的体制的存在--你不能放肆自己的感情,由于一种莫名的约束与压力。我不自觉地认同并屈从它。领导偶尔表扬,我会禁不住高兴,领导怫然批评,不免有些难过,尽管他没什么值得我尊重的地方,批评与表扬有时并无道理。但我谨言慎行,向他们点头,弯腰,陪着微笑,开始变得琐碎、平庸、无聊、卑微……也许,这就是让我最无奈和最无法忍耐的事。(文/崔建平)

  韩某,男,生活在陕西,大学计算机专业毕业,现为银行职员。《基督山伯爵》是最爱看的书,而惠特妮·休斯顿一曲《我一无所有》常让他“感受到一种力量”。

  自我评价:一个在逆境中挣扎的人。年龄不大,磨难不小。

  自我陈述:毕业前,千思百虑回故乡还是在沿海城市发展?五年后,那个选择成了我生活中最无奈的事。我生性喜欢漂泊,却阴差阳错回了故乡。这一回来,人生的路就一错再错。我被分到一家银行,学的是计算机,却被分到了储蓄所当柜台员,天天学习打算盘,天天练习如何用纸条把钱扎得紧……

  柜台前的重复劳动一干就是四年多,专业荒了,我只有挖掘自己其他特长,以期生活发生其他转机,后来我有了个"能写"的名声,也就被调到同系统另一单位在机关里搞起了文秘工作。

  做柜台员的几年,是抗争的几年,身累不怕怕心累,我觉得屈辱,不止1000次想着跳槽,可越往后羁绊越多,诸如不想让年迈操心等等,理由借口很多,银行的工作食之无味,弃之却可惜。如今,唉,终日繁杂的行政事物耗尽了精力和心思。我又不甘心就此认命,终日学英语、学计算机、写稿子……还要复习考研!好在我的身体好,有时晚上只睡三四个小时,白天那么忙也能挺过来。

  去年,我刚调到新单位,处了一年多的女友不满我"工作狂"的生活,最终分了手。如今,我就像周励的《曼哈顿的中国女人》中描述的那样,是一个"在逆境中挣扎的人",好在自己没有因为年龄的增大而滋生惰性,我要抓住青春的尾巴再搏一番。

  我理解幸福就是:真心爱我、关心我的人活得快乐、健康,他们为我感到自豪。而我不幸福没有让父母、亲人为我骄傲,我没有达到对自己的要求。(文/韩荣)

  彭某,男,现居天津,南京大学数学系毕业,在一家外企工作,后辞职,成为"志愿者扶贫接力计划"一员,在全国贫困县甘肃省古浪县任教一年。从生活里而不是书本上理解着一些被城市生活遮掩了的词汇:苦难、命运。

  自我陈述:毕业后我一直在一家台湾软件公司工作,没有换过。其间曾辞职到甘肃农村教书一年。这一年可以说是个分水岭,很多想法和做法都和以前不一样了。辞职以前,已经工作了三年多了,内心的冲突一直很厉害,还好,最终做出了那样一个有勇气的选择。事实上,毕业后的工作对我来说只是打工赚钱而已,工作本身从未成为我的事业和理想,每天上班努力做好工作,并不在意升迁和加薪,回家后就沉浸到自己的世界中:读书、和朋友一起讨论问题、看影碟、打游戏,这样过得很满足。但是时间久了,工作所形成的漠然和对自己的不满,在内心就会有冲突,觉得工作是束缚。可以说,艺术追求和缺乏变化的生活所形成的冲突就是我毕业后生活的全部内容。在我那个圈子里的是一些诗人、画家和摇滚乐手,很难得的是大家都不是很极端。我们关注和交流的不是彼此的想法而是感受,想法是一个人坐在书堆中就会有的,而感受,如果没有什么真正刺激和打动你,你是不会感觉得到的。我要举的例子是1999年冬天的一件事情,经历了这件事情后不久,我辞去了还算不错的工作。

  那天很冷,下班从公司出来,发现自行车胎扎破了,于是去修车。修车的大嫂手浸在满是冰渣的水里找车胎漏气的地方,我就想她大概是下岗女工吧,她身边站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一直闹着要喝水。她妈妈就说,天快黑了,干完这件活就回家,等回家了再喝吧。这时,我听到了一句让我至今难以忘记的话--那小姑娘怯生生的指着盆里的混着冰渣的脏水说:妈妈,我喝这水行么?

  这句话反复出现在我的脑海,在骑车的路上、在临睡前的床上、在任何一个脑中闪现空白的瞬间,它指引我去面对真实的生活。

  后来,在甘肃的时候,我又屡次遇到这样的时刻,那个被称为命运的东西,一次次击中我,让我看清楚什么是重要的,什么是次要的。

  我能想像到如果继续在公司上班十年以后我是什么样子,我问自己,你对此满意吗?我不满意,所以我辞职了。我要去找对我来说更重要的东西。

  在甘肃的一年,是我毕业后最充实和愉快的一年,在那里我变得淳朴、自然、真实、快乐。如果你整天沐浴在阳光灼热的直射中,不是为了金钱,而是为了一种情感在生活,你也会感觉到幸福的。孩子们的情感,和那里的阳光一样直接,毫不掩饰,他们的情感直接到达你内心的最深处,我觉得,那甚至超过爱情。每次离开他们几天,心里都会很挂记,会想带点什么礼物给他们呢?看着他们的眼睛,看着他们脸上的笑容,我知道这是我最可珍贵的东西,我爱他们。渐渐的,我忘记了自己的存在,他们的快乐、忧愁成了我的快乐和忧愁,我成了他们的一部分。我的皮肤逐渐和黄土融为一体,血液里流淌着干涸,和所有人一起企盼着下雨的日子,因为我知道,雨水就是希望,就是他们脸上的笑容,是他们继续读书的暂时保证,没有人知道,下学期班里的哪个学生就不来了。雨水和黄土养育着这里的人们,也折磨着他们,我深切地感受到人生的苦难,感到自己的渺小和无力。我知道,我所能做的,就是珍惜时间,做自己能做到的事情,哪怕是一点点。

  现在,我回到了城市,看着女友,内心的冲突停止了,我知道我可以做那些琐碎的工作,我知道我要珍惜时间和身边的每一件事情,因为我知道我能做的只是一点点事情,我要把它做好。我对女友说,我们结婚吧。(文/彭海纳)


资料来源: 中国青年
2001-07-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