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人是地狱吗?
——卢刚博士杀人案沉思录
1996年5月 18日,沈阳铁路局吉铁一中的模拟考场上,发生了一起震动全国的血案。
这天上午,为了迎接即将到来的高考,高三·一班正在进行紧张的英语模拟考试。由于教室不够用,在教室外面的走廊上也放了两排考桌。
约9时许,在走廊里参加考试的男生衣磊走进了教室,他走到女生解东鑫的背后,迅速掏出早已准备好的刀子,朝解的后背猛刺两刀。紧接着,衣磊快速返回走廊,朝男生马龙刺了六刀。然后,他扔下刀逃走了。
结果,马龙因伤势过重,在被送往医院的途中死亡。解东鑫在被刺成重伤,虽经医院抢救脱险,但精神刺激太大,睡梦中常常惊醒大喊:“杀人了!杀人了!”
据调查,马龙是该校文科班中9科成绩都是A的学习尖子。解东鑫也是文科班最有希望考上重点大学的学习尖子。凶手衣磊的学习成绩忽高忽低不稳定。他们都是高三·一班的同学,又都是19岁。那么,衣磊为什么杀人?而杀的又是全班成绩数一数二的好学生呢?
据刘池明等人在报刊上的分析,认为似乎是因为在竞争中的失败,加上争风吃醋等心理问题,导致衣磊走上犯罪行凶之路。因此,报刊呼吁应加强心理教育,并称此事件为当前的中学教育敲响了“一声沉闷的警钟”。
以上报道和剖析无疑是值得注意的。但是,此类悲剧何以屡屡发生,恐怕有一些深层原因,譬如教育机制与教育思想等严重弊端所致。试想,如不真正警觉,悲剧必将以更惊人的方式继续下去,这个世界还有安宁吗?
如果我们不健忘的话,应该记得1991年11月1日那个血腥的日子。
爱荷华校园里的枪声
1991年11月 1日下午3点半左右,美国爱荷华大学凡·艾伦物理系大楼3O9室,一个天文物理专题讨论会正在进行。
卢刚出现了。
这个28岁的青年博士、北京大学物理系高材生、通过李政道博士的出国考试由中国政府公派来美的留学生,幽灵般地溜进了会场。他穿着大茄克,带着一个提包,无声地坐在会场一角。
在<<曼哈顿的中国女人>>一书中,作者周励为我们详细记录了悲剧的发生。
卢刚在这里生活了6年,从1985年出国直至现在,并在这个房间通过博士论文。整整6年,他没有离开过爱荷华大学,现在就要与它告别了。他把手伸进口袋,那里有一把0.38口径的手枪,已经荷满了子弹。5月份,他向爱荷华地方长官办公室申请到了枪支许可。6月份,他跑到一家渔猎商店,花200美元买下这枝巴西制金牛星手枪。他仔细挑选过,这是一把仿制美国警方用的史密斯.威森牌的左轮手枪。从那时起,他就想干这件事了。
“我早就有这个意思了,但我一直忍耐到我拿到博士学位。”卢刚在给他二姐的最后遗书中写道:“你自己不要过于悲伤,至少我找到几个垫背的人给球陪葬。”
他静静地旁听了约5分钟,突然拔出手枪射击。他首先开枪击中他的博士研究生导师、47岁的戈尔咨教授。戈尔咨教授应声倒下,卢刚又在他脑后补了一枪,继尔又朝史密斯教授身上射击了两枪。在场人士一时还未反应过来,以为卢刚拿玩具枪恶作剧,直到看见两位教授的脑门和身上流出大滩鲜血,才明白发生了血案。
中国同学李新受惊吓过度当场昏倒。另一个中国同学夺路而逃,跑到一处有电话的地方报警求救。
这时,卢刚已经冷静地将枪口瞄准了他嫉恨已久的“竞争对手”——中国科技大学高材生山林华博士。他一连朝小山的脑门和胸膛放了几枪,山林华连哼都来不及哼一下就当场被枪杀。
卢刚在第一现场枪杀了这三个人之后,又噔噔地从三楼跑到二楼,打开了系主任的办公室,一枪射杀了44岁的系主任尼柯森。他确认系主任已经死了后,又跑回三楼第一现场,确定戈尔咨、史密斯、山林华三人是否真的死了。室内有几名惊吓得目瞪口呆的证人,其中之一是研究科学家鲍·汉生,他和另两名同学正围着奄奄一息的史密斯教授。他还没有死,生命从他的眼里突然逃遁,刚才还那么灵活,大声地激烈雄辩的学者脸上,一下子被死亡来临罩上一层灰白。卢刚没有打中他的心脏,他鲜血涌注,在书桌下面挣扎着。三个人正准备把他抬起来送去抢救,这时卢刚在门口挥舞手枪叫他们出去。鲍·汉生轻轻喊了一声“住手”,卢刚不予理睬,然后走到躺在地上的史密斯教授面前,对准他惊恐万状,带着哀求的眼睛,又补发了致命的一枪。他马上就死了。
卢刚跑出物理系大楼,持枪飞快地跑到邻近的生物系大楼,从一楼至四楼,似乎在寻找一名女性目标(目击者见他进入女厕所寻人)。在这过程中,卢刚遇到生物系的几位师生,并没有开枪。在生物系大楼没找到他的“射击目标”,卢刚又冲进大学行政大楼,推开副校长安妮·克黎利女士的办公室,朝她胸前和太阳穴连射两枪。副校长的女秘书惊恐地拿起电话要报警,卢刚又向女秘书脖颈上射了一枪,然后举枪自杀。
整个凶杀过程只有10分钟,6人死亡,女秘书重伤。
卢刚冲击波
卢刚博士杀人案震动了美国、中国乃至世界,并引发了世人对中国教育的强烈关注。
一家美国电视台报道:
由于中国学生间的竞争,进而使美国教授遭殃,该大学物理系失去了最好的教授。
据周励分析,卢刚杀人案在美国华人界的反应最为强烈,美籍华裔学者、教授、知名人士、留学生纷纷对此事唏嘘惊叹,在报上连篇累牍地发表感想。一时间,在美国的中文报纸大清早就馨售一空,沉痛又恳切地讨论与反思一连持续了十几天。纵观人们心灵所受到的震撼与感想,归纳起来无非两部分:以华裔学者或教授发表的文章来看,大部分为“论中国人的冷”;以中国留学生所发表的文章来看,大部分认为“环境压力,生存竞争的恶性循环,导致‘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的惊世悲剧。”
爱荷华大学国际写作计划中心的华裔知名女作家聂华苓说,凶手卢刚与受害人山林华都来过她家做客。她说,卢刚学习成绩优秀,但性格孤僻,没有朋友,这次血案是一次有计划有预谋的行动,非常可怕。她认为,卢刚这种因妒生恨而不惜摧毁一切的性格,源自中国大陆“文化大革命”的遗毒,“文革”制造了大陆人民人与人之间的仇恨。聂华苓估计,卢刚可能从小就得宠,成长过程一帆风顺,没有遇到过什么挫折。来美国深造后,卢刚由于性格因素没有山林华人缘那么好,那么到处受欢迎,加上这次最佳论文奖为山林华夺得,他因而产生杀机。
威斯康星大学教授A君说,卢刚是个踏着信仰危机边缘长大的青年,他以同归于尽去“摆平”,准是他认为自己的功夫比同门师兄要高强。这种恩怨是非,常见于东西方各类武侠小说,想不到今天在现实生活中上演。卢刚有别于其他同学,正是因为他目无余子,惟我独尊。他并不是失败者,他跟同伴抢滩渡河,到了彼岸,看不惯别人比他快了半拍,吞不下这口气,就干了傻事。
加利福尼亚大学教授B君以“痛定思痛”发表感想: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惨祸?从中我们该接受什么教训?这是每一个中国人值得深思的问题。嫉贤妒能、心胸狭窄是卢刚犯罪的结症所在。然而,现实生活中心存嫉妒的人何其之多,这实在是一个更令人担忧的问题。中国有5000年的悠久历史,是一个文明古国,也是一个礼仪之邦,但是几千年的封建制度也促成了中国人明哲保身的狭隘个性,人与人相斗的运动更使人忘记了人间之爱,有的只是猜忌和嫉妒。在中国学术界有一句话十分风行,即是“墙里开花墙外香”,意思是有人出了成绩一经报道,外省市或外面企业或学术机构给予好评,而一起工作的同道反而极少赞赏,相反的只有风言风语,甚至嫉妒打击。
加拿大博士生D君说,卢刚的凶杀案新闻公布之后,人们大为震惊。通过这个案件,我们可以窥视到未来中国青年一代身上存在的某些令人担忧的倾向。
D君分析道:
第一,中国青年一代,尤其是与卢刚年龄相仿的青年精英的心理承受能力(承受失败、挫折、苦难等等)正在不断下降。由于急功近利,没有在提高全民教育上下功夫,而是导入精英培养制度,从少年班到出国留学一路开绿灯。整个社会对这样的英才捧着、护着,造成他们极端的个人中心主义、风头主义特征,惟我独尊,目空一切,根本没有一种承受痛苦、挫折的心理准备。他们是公派出国,月月有支票进账,并不需要像自费留学生那样去洗碗、当保姆打工挣学费。即使属于“公派”,像卢刚这样的出了国也根本不想回国。毕业后失业,支票断档,他当然也不会想到先委屈一阵子打工攒钱,再寻找发展机会,而是出现了“我走绝路,也要找几个垫背的人给我陪葬”的杀机。
第二,海外学子,不少人专业水平很高,但对自己赖以生存的西方社会文明了解却不够。他们龟缩在自己的内心世界和小圈子里,眼睛里只盯着自己的几个同胞,只要能把他们比下去,就会有一种安心感、满足感。他们放弃了在一个更大的范围里去竞争、去开辟新的天地的机会,这些人往往一遇小的失败便产生挫败感,爱钻牛角尖。卢刚只是一个极端的例子而已。
然而,一石激起千重浪,对此也是智者见智、仁者见仁。正当大多数人抨击和剖析凶手卢刚之时,也有人发表了为卢刚讲话的文章。
纽约州立大学的中国大陆博士研究生E君,发表了一篇文章,题目是《为卢刚说几句公道话》。
他写道:
这次事件虽然是卢刚本人一念之差的错误行为,但我认为,它充分表现了留学生中间的许多问题。这是一次偶然之中的必然事件,是诸多问题的一个极端表现形式。我愿为卢刚讲几句公道话。
美国社会中的压力,是每一个人都能亲身体会的,它就像一个无形的影子,无时无刻不缠绕在每个人身边。比起旁人,外国留学生的压力又是更甚。暂且不提那些一连串的课程、考试,只说研究课题阶段,指导教授排山倒海一样压下来的工作,就不给人一点地喘息的机会。我本人曾有过一个和卢刚导师类似的教授,他对我们的规定是每天至少工作13小时,每周最少6个工作日。没有任何节日假期,而且要天天汇报工作进展,这样的生活,可谓是惶惶不可终日。
四五年的寒窗苦读,好不容易热到学位。但是,一个外国人,又是经济萧条的年景,又怎能不为自己的前途而费尽心机?那些运气好、专业热门的同学,自然比较顺利。而像卢刚这种专业偏窄的学生,出路又在哪里?几十个人为一个位置而竞争,这种压力的结果,轻则是几夜的失眠,重则恐怕又是场悲剧。我个人亦是硕士毕业后,无法找到合适的工作,又转回学校读博士,面临的仍是旁驰博骛、同行竞争的天地。
很多同学到美国后,尽管生活条件相对变好,许多美国同学、美国同事也非常友善;但是,在美国人中间,你似乎永远感觉不到你是他们中间的一个。无论你成绩多么突出,英文如何流利,你依然是一个外国人,美国人在那里起劲地谈论政治、足球、拳击,你会觉得那是他们的事。他们的国家,他们的爱好,与你毫无关系。
心理学家说,一个人是否孤独,取决于恋爱、婚姻以及社会交友。于是乎,那些已经结婚的,就把全部心思寄托在家庭中。在家里找到温暖,四壁之内,有他们的乐趣。另一些尚是单身的,就惶惶地找对象,整天是找女孩子追女孩子,盯住一个女孩子不放。还有一种孤独但又没有家可以躲藏的人,就躲到别的孤独的人的友谊里。一群人在一起豪赌狂饮,时间可以走得快一些。而卢刚却是一个既没有家,又没有一群人,但又无法改变自我的人。他变成了大海里的一个荒岛,岛上只有沙,每颗沙都是寂寞的。据我所知,卢刚生前有很长时间,经常一个人到酒吧里喝酒,借酒消愁。对此,我亦深有同感。
这种长久的孤独是可怕的,任何人都有着崩溃的一刻,而崩溃的结果也往往是出乎人们的意料……
如果卢刚没有杀人也没有死掉,如果卢刚能重新再活一次,他可能会把自己的童年、青年时代重新活得更理想一点,他也许不会选择出国这条艰辛的道路。说不定,他会成为北大物理系教授,有一个幸福温馨的小家庭,又不乏出国交流的机会……
同为中国人,我为卢刚哀痛!
但是,阿拉斯加大学物理系教授李罗权先生,反对E博士的上述分析。
李教授指出:
由于经费紧缩的缘故,各校的研究经费都受了影响,大学里的工作机会也减少许多。然而,并不是卢刚一个人找不到工作,他毕业才5个月,拿到博士后一年至二年才找到工作的也有的是,即使美国白人也不例外。所以,找不到工作并不能成为卢刚暴戾心态、冷血杀人的托词。
亚特兰大的中国访问学者F君写道:卢刚——中国人的小缩影?他说,综观卢刚杀人血案的前因后果,有几个因素是值得我们注意的。第一,卢刚生于1963年,“文革”开始时仅3岁,在1976年“文革”结束时只有13岁,并没有受到“文革”的直接影响。相反,他是个受宠爱、处处顺利的聪明学生。回顾70年代,亦即塑造卢刚性格的最重要的这10年,恰好是改革开放初期,经过“文革”浩劫,中国相当一部分青年道德沦丧,信念失落,除了赤裸裸的自私自利、拜金主义,不再相信世界上有其他的真理。如果你给他看《卓妞和舒拉的故事》,他会骂你有神经病。学校募捐运动他才捐一分钱,完全是嘲讽态度。在中国社会中,一向流行平均主义:“大家共同富裕,你好我也好;大家共同贫穷,我没有的你也休想有。”如此造成了弥漫于全社会的嫉妒心理。一遇到有人比自己强,不论是物质的丰富或知识的积累,不是通过公平竞争去赶上对方,而是从其他方面千方百计去消灭别人的优势。中国人的不团结、爱内讧、喜互相攀比而又互不服气,应该说是与这一社会风气有关的。
卢刚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卢刚的行凶给社会与科学发展带来重大损失。
《达摩因时报》说,爱荷华大学的天文物理系是全美知名的系,该系“理论太空物理组”因三名主力教授的突然被杀害,可以说事实上已经不存在了。报道讲损失无法估计。三名教授的课、研究计划及论文指导,都将完全停摆。其中,卢刚的导师、47岁的戈尔咨教授是该领域尖顶学刊《地球物理研究》的主编,被学术界公认是理论太空物理的大师。
《今日美国》在报道中说,爱荷华大血案对美国未来的太空计划都可能产生影响。戈尔咨教授是美国太空总署的顾问,被杀的三名教授在国际学术研究领域里都颇有名气,他们的专业包括电浆研究。
我们也应记住山林华。
据周励介绍,山林华在爱荷华大学知名度颇高,是前任中国学生联谊会会长。卢刚固性情孤僻,连中国学生联谊会也没加入。山林华27岁,来自浙江一个贫穷的农民家庭,毕业于中国科技大学。4年前,通过美籍华裔物理学家李政道在大陆主持的考试,进入爱荷华大学攻读物理学博士学位。在博士资格考试时,他与卢刚并列第一名。
卢刚是北大物理系的高材生,也是家中惟一的儿子,一帆风顺。与山林华一样,他参加了李政道博士的严格考试,从数百名校使者中脱颖而出。以学业成绩相比,卢刚与山林华不相上下。参加博士资格考试时,卢刚不但与山林华并列第一,各门课程全都是A,他所获高分打破物理系历届记录。
卢刚与山林华都是爱荷华大学天文物理系1991年新出炉的博士。山比卢小一岁,也比卢晚两年来到爱荷华大学,拿到学位却比卢早半年。毕业后,成果丰硕的山林华被系里留下来继续做博士后研究,并按照调研员的职位领取薪水。可是,卢刚却没那么幸运。
1991年5月,卢刚拿到博士学位毕业后,找工作的事始终没有着落。几位教授为他推荐也无任何成效。他认为是教授们冷淡的原因。卢曾对人表示,尽管是“公派”,他也不愿返回祖国工作。卢的研究工作一直不太顺利,博士论文口试没能当场通过。相反,山林华不仅提前毕业获得博士学位,而且博士论文还得了奖,并有一份安定的工作。这些都是卢刚最不能忍受的。
卢刚是一个受过中美两国高等教育,有理智,具有分析和思辨能力的人,并无精神失常或任何变态表现。他感情从不错乱,爱憎分明,也无酗酒、吸毒的习惯。因此,他的行动绝非一时冲动,而是经过冷静的思考,多次权衡的结果,是按照他所奉行的人生信念行事的结果。
据曾与卢刚同住一室的爱荷华大学教育系博士生赤旭明回忆说:卢刚这种冷血杀人行为,不仅是由于妒恨,而且是因为他天性中潜伏着一种可怕的“杀机”,“性格决定命运”。
赤旭明说,1987年夏天,他与卢刚、山林华合租一个一房一厅,他与小山住卧房,卢刚住客厅。卢刚从不打扫屋子,喝牛奶从不用杯子,打开盖对着嘴咕噜咕噜喝完就随手扔在地上。赤比卢大10岁,以长辈的口气告诫他,结果卢刚“目露凶光”,表现得非常凶恶。赤形容卢刚根本不把别人放在眼里,自视甚高,常以“物理尖子”自居。说话喜欢揭别人短处,以嘲弄别人为快乐,时常“出口伤人”。他说卢刚不仅人品素质极差,而且十分好色。他曾幻想所有的女孩子都拜倒在他这个“天之骄子”的脚下,也费了不少功夫追了许多女孩子,但屡遭挫折。
另一位同学回忆说,卢刚与人合住一个公寓时,睡在客厅里,因嫌天气热,经常把冰箱打开一整夜,根本不管别人存放的东西酸馊腐臭。卢刚在许多留学生口中,是一个攻击性很强、让人下不了台、又十分自私的人。久而久之,几乎没有人愿意与他来往。
“卢刚是一个自恋型的人物”,一位熟悉卢刚的教授说,“自恋性格的人会怨恨他们认为伤害他们感情的人。他们看人,并不是看人的本身——并不看人的本质,而是根据自己的解释看这些人怎么伤害他。”这位教授说,“拿着一枝枪连续射杀6人,他只把这个视为消灭对他有伤害的人,而不视为是杀害其他活生生的同类。”
读了这么多人士对卢刚的评论,我们是否真正了解这位博士杀人犯了呢?也许,听一听卢刚本人的自白,更有助于我们认清真相。
1991年11月4日——杀人血案发生三天之后的上午,爱荷华州约翰逊地区检察官公布了卢刚的《声明》,这是卢刚在杀人前准备向4家新闻机构——《纽约时报》、《洛杉机时报》、《芝加哥论坛报》及当地电视台寄发的英文声明信。信是放在他随身背进第一杀人现场的大提包里的,署名是卢刚博士,并附上他在爱荷华市的地址。
《声明》全文翻译如下:
我这一生意外地充满了政治插曲。我在上幼儿园时,因为称秃头的苏联共党之父列宁为“秃驴”,而遭到保姆的处罚。在我初三的时候,曾奉令指派去瞻仰毛泽东纪念堂,但当时我因要期末考试而向班主任表示有点不想去,结果我的副班长、英文科及物理科学习委员职务全被取消。而我也被迫在全班同学面前自我批判,同学们因怕遣到政治迫害而远离我。我恨政治,但是如果政治是我防护自己的惟一方式的话,我肯定会运用它。
我认为人有拥有自己枪械的权利。历史上拥枪权让民权延伸至南方。当时许多来自北方的民权工作团体个人,遭到支持奴隶制度的南方人暗杀、谋杀,而联邦及地方当局却袖手旁观。所以民权工作者在前往南方之前必得大力强化武装。就是今天,个人用以保护自己不受邪恶组织与司法系统的欺负,惟一可行办法还是自己拥有枪枝。私人拥有枪枝使得人人平等,不论他或她是何许人物。这也使得个人能够对抗像黑手党或“肮脏的大学行政人员”这类的阴谋或组织。
但是,一般个人无论就政治或经济财力而言,在对抗巨大组织时都是太弱太弱。像周丰珍博士这样在联邦法院告爱荷华大学性别歧视而获得胜诉的幸运例子实不多见。她之所以成功,主要是因为有充足的收入(医学博士的薪水不可能差),来支持她与爱荷华大学的5年官司缠讼。爱荷华大学一开始就根本忽视她的申诉,而在法院判她胜诉时,也仅是对她表示公开道歉。爱荷华大学校方甚至还为本案的主要被告(一名解剖学男性教授)付罚金,这真令人为之发指。这明白显示出校方对该名解剖学分论教授的非法行为予以鼓励。这让人相信在这个世界上作为小人物,是没有正义可言。必须采取非常手段,才能让这个世界成为更好的生活地方。
有关(克里斯多夫·戈尔咨)(按:即卢刚指导教授)有一天告诉我说,“你负责管理这个密码,此外没有其他人知道这密码。”因为现在只有我们拥有2-D密码。但是作为一个诚实的人,依据我执行这个密码的发现,所得到的某些结论与他原先设想的不同。结果,他变得非常生气,而在我有工作机会时拒绝让我及时毕业,并且在他当主编的
JGR期刊中扣发我的论文。当他找不到什么籍口来不让我毕业时,故意不依规定应事先通知论文口试的时间,在口试时一般应有10-15分钟的时间给我为论文做综合陈述。但事实上他到我该做陈述的开始前一分钟才告诉我。我非常意外,只有立即开始向口试委员会展开解说,而且只能利用黑板书写,而没有投影机。结果口试委员会决定我的博士论文不通过,使我当众遭受严重的个人羞辱以至产生愤怒的情绪。戈尔咨责备我自己应当为论文口试不通过负责。
我并未要求他为我写求职介绍信,但之后,他从尼柯逊博士那里听到此事时,他立刻来找我,并坚称他愿为我写这种信。戈尔咨为我写的求职推荐信,大都在截止后才逾期寄出,而这正是我特别请他注意的地方。这就是我到今天仍然失业的主要原因。然后,他在5月份保证将支持我在学校工作,然而我从5月毕业到现在,已在这里工作了好几个月,却从没有看到薪水支票。然后我对我的论文扩大研究取得了近期进展,提交给GRL。审阅委员认为只要将几处稍作修改之后很可能予以发表出版。戈尔咨一开始以文章太长不宜刊载在GRL期刊为由,而劝我改投JGR期刊。当我指出文章长度符合GRL的规定时,他又强迫我在文章内加一些材料,这样再将他的意见加进去时,可能就赶不上出版了,不然就要被迫在他的控制之下,将论文提交JGR。
(罗伯特·史密斯):他是新到学校里来的,一直都渴望建立自己的学术领域。他得知山林华是个好学生,便说服戈尔咨,让他提早毕业,当然,这招来同学普遍反感气愤。山林华虽然错过毕业论文手续的截止日期,但是史密斯找到系主任尼柯逊的关系,让山林华在错过日期后仍然毕业。为了替自己行为辩护,史密斯闭起双眼,指责我研究多元电路分离电场的方法是完全错误的。
(德特·尼打逊):虽然他的学生不符合研究生的要求,仍贸然给他一个杰出研究生奖学金。尼柯逊给XXX一个半工的物理系的研究生助理的工作,尽管他连本科的工程学位都没有,何其令人发指。
系里提名D·C斯普顿特论文荣誉奖时(此奖后来颁予山林华),我曾在今年6月以来向研究院代理院长
Dr. Ruddlph Schuetz.研究院长Dr. Leslie Sims.学术副校长
Dr. pete。nathan.学术协理副校长安·克黎利、校长Dr·Hunter
Rawling提出申诉。但是,学校各方官员给我的答复都令我失望。到目前为止,学校的调查工作仍在初步阶段。
若没有校方的掩盖与撑腰,上述人士的所作所为绝不会发生。我自1991年6月起,一直都向下列人士揭发这些不道德的行为:研究院副院长Dr.Ruddlph
Schultz.研究生院院长Dr.Leslie Sims、学术副汉长 Dr.
Peter Nathan、助理副校长安妮·克黎利及爱大校长Dr.Hunter
Rawlihgs。但是,他们将我的申诉与证据置之不理,只相信尼柯逊的一面之辞。系、研究院和校方一直在合谋孤立我。
我感到很遗憾,我不得不采用这种非常的手段来解决这件事,但是,这完全不是我的过错。爱大校方应对这次不幸的结果负责任。如果校方能按照纳税人、缴学费的人和资金提供机构的意向,及时采取积极的行动,所有的一切都是可以避免的。尽管我已将我的事业孤注一掷,爱大仍尽力为尼柯逊在DCS荣誉奖方面作辩护。
身为物理学家,我相信物质、精神、运动等永恒性,纵使我的血肉组成的身体似乎逝去,但是,我的精神仍是永恒,并且我将以量子式大跃进入世界的另一角。我已经达到自己在这里的目的——化非为是。我为自己在此所取得的成就自豪,对马上来到的远程更充满着信心。再见吧,我的朋友,或许我们能在另一个地方、另一个时间重逢。愿上帝保佑所有诚实、勤劳和真挚的善良的人吧!
卢刚杀人案说明了什么?
卢刚杀人案转眼已过去几年了,几乎很少再有人提及此事,就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样。而实际上,卢刚式的隐患一直存在着。
人类已经付出了惨痛的代价,难道非要再次流血,流许多许多鲜红的血,才能再一次惊醒过来吗?其实,卢刚留给世界的教训,已足够我们反思教育的得失了。
奇怪的是,我曾听到几个人为卢刚鸣不平,甚至认为他的行凶“很解气”、“挺不简单!”当然,卢刚所叙与美国教授之间的种种矛盾,不能说完全没有根据,也不能说完全都是卢刚一人的责任。这一类因竞争或因偏心而引起的矛盾,遍及世界每一个角落,难道都可以采用卢刚式的解决手段吗?别人对卢刚的反感也很强烈,是否也该用和来解决问题?如果是那样,人间岂不成了狼的世界!
卢刚和山林华的博士论文指导教授戈尔咨,是空间科学界的著名学者,他对自己以及对学生的要求都极为严格。
1986年左右,戈尔咨教授曾给予卢刚一个殊荣,到欧洲参加一个月的天文物理学术活动,足见其对卢的赏识。可是,学术活动结束后,卢刚没有及时返回学校,却在欧洲又足足玩了一个月。戈尔咨教授批评了卢刚,卢刚则争辩反驳,俩人发生了第一次公开争吵。
不幸的是,戈尔咨教授的严格要求,在山林华身上产生了良好的结果,使他不断拿出漂亮的研究成果;而在卢刚身上却产生了恶性的、致命的结果。卢刚的同学李新说,山林华与戈尔咨都属于酷爱研究的人,都能从辛苦的研究工作中得到莫大的乐趣。可卢刚却把这种严密的研究视为苦差事,愈做压力愈大。直至卢刚为山林华获得全校最佳论文奖而彻底与戈尔咨教授闹翻,并把这件事闹到校长那里去,师生之间已形同陌路。
卢刚把安妮·克黎利副校长称为“肮脏的大学行政人员”,而安妮·克黎利是爱荷华大学最有威望的女性之一,特别是对中国学生来说,她更具有一种特殊的感情。她是在上海出生的美国人,对中国学生像对自己的孩子一样,——因为她终身未婚。每年圣诞节,她都邀请中国学生到她家过节。对于卢刚告状的事,她也多次主动给卢刚打电话,和婉地告诉他这件事系里的看法一致,目前暂时看不出有什么不公正的地方。她告诉卢刚,山林华的获奖并不等于否认卢刚的论文,因为最佳论文奖学校只设了一个名额。然而,卢刚残忍地将安妮·克黎利副校长也枪杀了。不仅如此,他还枪击了副校长的女秘书。这位与卢刚同龄的28岁姑娘,虽经医院抢救保住了生命,但她自脖颈枪伤以下高位截瘫,终生残废。她何罪之有?
人们自然会问:卢刚何以会有如此邪恶而疯狂的念头?干嘛那么霸道?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文革”结束之后,中国人意识到在国际上落伍了,奋起直追便成了共识。与此同时,竞争意识几乎成了现代人的最鲜明最重要的行为观念。对于学生来说,一个又一个考场就是战场,一个又一个考生就是对手。因此,这种你死我活的竞争生活,使他们坚信“他人就是地狱”。更可怕的是,诸多社会现象强化了人们的这一观念,于是,不正当竞争手法遍天下,弱肉强食被某些人视为社会法则。
南方一所重点小学四年级某班,一数学成绩尖子没来上课,同学们非常奇怪,因为她从来不缺课。老师解释说:“她的爷爷去世了,她在家办理丧事。”不料,老师话音未落,班上一片欢呼声:“噢——,她爷爷可死了,这回我们可以超过她了!”“她爷爷是数学教授,所以她才老得第一,这回她没靠山了。”望着一张张兴奋的小脸,老师惊愕无语。
是谁教了孩子们吗?似乎谁也没教,又似乎人人都在教给他们。孩子们说:“爸爸妈妈都希望我们考第一,她老考第一,我们什么时候考第一呀?”在学校里,一次次考试,一次次张榜。老师对第一名赞不绝口,一好百好,对成绩差者横眉冷对,一差百差。这一切不都在告诫孩子,成者王侯败者贼吗?
卢刚恰恰是在竞争风气最盛的时代走出国门的,带着梦想,带着优越感,也带着一颗不许别人超过自己的戒心。
然而,卢刚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或者说有一个重大的缺陷:没有学会合作。
从现代教育的眼光看,合作能力比竞争能力更重要。试想,现代社会分工越来越细,谁敢说我能一个人包打天下?谁敢说我可以万事不求人?因此可以说,不会合作的人不是现代人!
值得重视的是,中国六千多万独生子女,将逐步成为举足轻重的一代新人,而他们也许是合作意识最为淡漠的一代人。卢刚不是独生子女,但他是家中惟一的儿子,他身上的许多特点恰恰与独生子女极为相似。从这个角度上看,不但应坚决改变应试教育体制,应大力推进素质教育,而且应旗帜鲜明地进行合作教育。
如果说得完整一些,则应表述为:合作能力与竞争能力是现代人的两条腿,缺一不可。
被卢刚杀害的中国博士山林华,虽然比卢刚小一岁,又来自农村,却有着良好的合作能力。
1981年,16岁的山林华以优异成绩考入中国科技大学少年班。1987年赴美留学后,不光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为人也非常友善宽厚,被推举为中国学生联谊会会长。据悉,许多到爱荷华大学念书的新同学,都是山林华到20多公里外的机场接来的。他还热情帮助新同学找房子,买便宜的生活必需品。哪个同学搬家要借他的车,他也总是一句话:“没问题!”同学们回忆说,博士课业都很忙,山林华做学问又特认真,却从不恃才傲物。凭着他的纯朴、宽厚与义气,他周围吸引了一群“哥儿们”,使联谊会成了中国留学生的家。
山林华不仅与中国人关系密切,与美国人也关系融洽。他的勤奋,他的谦和,他的执著,他的友善,都赢得了美国教授们的好评。他的毕业论文是他与戈尔咨教授共同研究的成果。他们率先从理论上解释土星的光环结构,并进而分析光环的年龄。他还与史密斯教授共同发表论文,对能够阻碍通讯的“地球磁暴”现象做出解释和预测,受到学术界的重视。
中国是一个开放的国家,将会有一代又一代学子走向世界。因此,山林华与卢刚便成了正反两个榜样,一个进入天堂,另一个进入地狱。
说到山林华,有一个难度极大的问题不应回避,那就是如何小心防范身边的坏人。不论他如何优秀,却连哼都来不及哼一声就丧失了珍贵的生命,而让凶手如愿以偿——找了几个垫背的人为其陪葬!其实,如今的小学生也面临这类难题了,如常常面对高年级学生劫钱劫物。重庆一位二年级的女孩子,成都一位初一的男孩子,均因暴力滋扰而死去。从一定意义上讲,真正的教育首先是一种学会生存的教育,是一种让人终身受益的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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