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的部落》书评_茶旅天下

 

1968zqlxh发表于12/08/16 08:30

3)宣扬官能主义和蒙昧主义,权欲、性欲和死亡恐惧构成了神格人的三大要素。
  知青回忆录的出版——人道主义与生存主义的冲突
  90年代前期,各省市知青先后出版了自己的回忆录,全面反映上山下乡运动,具有一定的文献价值和历史意义。它们的思想主题基本上是“青春无悔”、“悲壮的青春”,集中反映了知青群体对上山下乡运动的思想认识。回忆录具有人道主义的情怀,也普遍存在着生存主义的人生哲学。[2]
  各地知青的回忆文章,大多围绕着“悲壮的青春”主题展开,内容较为单一,情节大同小异,大多为血泪史、磨练篇,越苦越光荣,似乎不悲壮残酷,不离奇怪异,不足以向人道,乡村生活被描述成一种生存斗争的胜利。
  许多知青回忆录,片面歌颂苦难,缺乏抗争强权的描述,有的甚至流露出对权力的崇拜。不少文章讲述在农村如何偷鸡摸狗,“穷人为了生存,不得不互相偷窃”并不值骄傲,知青作者却不仅毫无羞愧心,反而颇为得意。显然知青生活的无产者状态,使某些人染上了一种流氓无产者习气。恶劣的社会环境和生存绝境,导致知青群体中普遍流行道德相对主义和生存至上意识。
  90年代后期的知青回忆录写作,从老三届(66、67、68届)扩大到小三届(69、70、71届),由中心城市延伸到中小城市,甚至延伸到部分“文革”前的支边知青。1998年是知青上山下乡30周年,各地区的知青赶在这一年纷纷出版本地区的知青回忆录,全国各地出版社看到了其中的商机,在这一时间也策划、组织了一批知青回忆录,各地报刊也相继开辟了知青纪念专刊和专栏。知青回忆录的出版在这一年达到了顶峰。
  进入世纪之交,知青回忆录的书写规模和思想深度较90年代前期有一定的进步。出现了打破城际界限的征稿,实现了跨城际的集体书写,并注意到反映知青弱势群体的声音(《老知青写真》1998);有的文集还关注到留在下乡地的知青群体(《北大荒羁旅》朱晓军2001)。
  随着年龄的增长,人到中年的知青一代难免依恋青春,渴望得到肯定。回忆录的编者和作者都把书写这段历史,作为向世人证明自我价值的一次难得机会,他们想为世人和后代留下一段值得夸耀的悲壮、传奇的故事,一幅英雄主义的集体群像。回忆录是他们想为自己青春树立的纪念碑。
  “他们还会老下去。他们终将告别这个世界,但他们以自己特殊的生命岁月凝成的青春塑像,会站立在这个世界上。”(《武汉知青回忆录》代序1996)
  对一代人青春价值如何评价,是大多数知青难以解开的心结。急于证明自己的青春价值,证明自己的英雄业绩,这种情绪恰恰流露出一种对青春逝去的焦虑。
  从现代文化体系来看,知青当事人的身份并不能保证叙述的可信性。如果当事人不能找到现代的、人道的价值立场,他们的历史就无法融入现代话语体系,从而使这段经历失去真实性。要使青春岁月不被湮灭,他们就必须使自己成为现代人,使自己的表述成为现代的表述。
  90年代知青文化的发展,一直受到主流文化的严格控制。对知青运动的命名权和话语权,一直控制在主流社会手中。知青回忆录的思想主题和价值定位,受到主流文化的影响和制约。全国各省市的知青回忆录,将1600万知青的生命实践和思想历程都归纳到“青春无悔”的惟一思想主题之中,以群体的名义,逃避个人自由。集体主义光辉暂时掩盖了个人精神的苍白。整个90年代,全国范围的群体书写,只得到这样贫乏的收获是无法令人满意的。
  知青群体内部的话语冲突——宏大叙事与私人叙事
  在上山下乡运动的历史发展过程中,知青群体内部一直存在着思想冲突和话语分歧。知青内部被主流社会承认和支持的强势小群体,总是自命为知青的代言人。在“文革”时代上山下乡运动兴起之时是如此,在“文革”后的80—90年代仍然如此。事实表明,知青在90年代的话语权利被内部的小部分人染指。这些族群实际上参与和协助了主流社会对知青形象的塑造。
  1994年秋,北京举办《共和国的儿女——老三届》综艺晚会,由于被中央电视台报道和转播,在社会上产生了广泛影响。晚会上主持人高声朗诵“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流露出志得意满的情绪。音乐理论家金兆钧说,策划会上的多数老三届策划人对知青民歌所知甚少,而对《兵团战士胸有朝阳》等宏大叙事的歌曲如数家珍,“至少这些老三届们几乎全是在70年代中期已经上大学或当兵了”。晚会的“最终拍板取决于可以出资的已经进入新经济权力集团的老三届们,而不是那些为自己下岗着急、为孩子入学而劳碌的老三届们”。显然能够操持主流媒体和集资举办晚会的人,并不属于知青运动中的多数人群,他们也无权代表大多数知青的意愿。[3]
  90年代末,知青群体广泛兴起怀旧热潮,全国各地的知青举办了一系列的纪念活动。这些活动不但没有促进群体内部成员的联系,反而打破了知青群体铁板一块的幻象。人们广泛注意到知青个体之间存在着权力和财富方面巨大的差距。在知青座谈会上,不同人群也对“无悔”、“辉煌”的论断发生了分歧。显然,随着经济生活的发展,知青群体已经分裂,统一的群体已经不复存在,它正在成为被主流媒体虚拟出来的一个文化象征。
  知青群体内部“私人叙事”和“宏大叙事”的话语分歧,实际上是知青群体内部不同阶层间矛盾冲突的集中体现。多数人的族群无职无权,少数人的族群则据有越来越多的经济、政治上的实力,后者是“宏大叙事”的支持者和操控者,他们动辄站出来代表整个知青群体发言,而多数人则成为王小波所说的“沉默的大多数”。
  自上山下乡运动结束的三十年中,对知青历史的宣传、报道一直被严格限定在主流意识形态的框架之内。知青从来不是他们自己,而是主流社会制造出来的一个“他人”。知青一直是话语的缺席者。知青群体从未对决定自身命运的这场运动,进行过独立的判别和命名。因为知青在社会上一直属于弱势群体,从未获得独立的话语权。
  进入90年代后期,社会贫富差距的迅速拉大,知青群体的社会结构发生很大变化。先富起来的这一小部分知青,已经完成了资本积累的初期阶段,结束了创业时期,他们对于一个在文化层面上虚拟存在的知青群体,已经不感兴趣。知青旗号对于他们已经失去精神慰藉和文化使用价值,他们无暇沉浸在怀旧情绪之中,满怀兴奋地投入财富的增殖活动和娱乐性消费。而大部分知青却面临下岗失业,他们的思想情绪和政治诉求日益强烈,可是却已经不能从富有的、握有权势的知青哥们儿那里,借用和调动文化和社会资源。他们正在沦为经济和文化上的弱势群体,面临被社会丢弃和漠视的命运。
  与此同时,主流文化和主流文学的“去知青化”思潮开始兴起。在1998年的知青纪念活动中,一些知青作家表现出一种厌倦情绪,有人公开提出告别“知青情结”,走出“老三届”。他们认为知青题材的创作已经结束并难以超越。有一个知青作家声称自己并不是以知青文学成名,“我早已不是一个知青作家”。[4]在新时期成名的知青作家开始群体性的放弃知青文学的写作,知青文学作品数量开始锐减。在世纪末,知青文学开始全面退潮,知青文学似乎走到了它的历史终点。
  进入新世纪,知青文学几乎销声匿迹。2003年前后,由于主流媒体中个别知青老总的怀旧抒情的需要,也曾组织过知青专题报道。个别媒体的记者曾找到过我,希望我按照他们的调子讲一些话,但是他们的老总确定的主题仍然是“劫后辉煌”,我请他们转告老总对这个专题的批评意见,也许是他们在受访者那里遭到的类似批评太多,此后未见这个专栏的推出。2005年凤凰卫视曾经计划组织过一次对知青运动回顾的专题,主题仍然是“天降大任于斯人也”。我对组稿的年轻记者表示自己的观点,否定知青一代人的所谓光辉成就,这位记者说,她在别的受访者那里听到相同的低调意见。后来,听说专题播出了,最终还是唱了一些毫无新意的辉煌、无悔的颂歌。在新世纪,知青群体的话语权仍被权势集团把握,继续重复着虚假、陈旧的历史描述,但是老调子已经唱衰,由于它们的虚假和矫饰,已经不再可能引起广大知青群体的认同和共鸣。
  世纪之初,自由主义立场的知青文学叙事
  在广大知青群体中一直不乏清醒者,在史学、社科和文学界中,也有许多严肃的知青学者,他们对主流媒体的各种花样翻新的运作,进行了持久顽强的抵制。他们继承了90年代逐步建立起来的自由主义传统,在新世纪之初,继续坚持自己的自由主义价值立场。
  知青群体中的自由主义思潮在90年代后期兴起。随着市场经济逐步取代计划经济,社会价值也逐步走向多元化,一些具有自由主义立场的边缘化书写也开始产生,如刘小波的散文和小说。但是,这部分自由主义的声音缺少主流媒体的渠道,被主流知青的喧哗声所掩盖。
  知青运动的研究长期受到压制,经过多方努力,才出版了少量的史料和学术著作。《中国知青史——初澜》(定宜庄)、《中国知青史——大潮》(刘小萌)在1996年出版后,在史学界、社科界产生了深刻的影响。但是,无论是中央台读书栏目还是主流报刊,都未做任何介绍和报道。一些具有自由主义倾向的知青小说如《血色黄昏》、《黄金时代》,一直无法搬上电影、电视,知青群体的自由主义的呼声,一直未能在知青群体中取得压倒优势,也未能在社会上产生广泛的影响。
  上个世纪末,随着权势集团的退出,知青文学开始全面退潮。由于强势群体的离去,以及主流传媒的放弃,使得知青群体再次在文学和大众传媒中被边缘化,恢复到历史上曾经的弱势群体地位。似乎只要权势者愿意,就可以轻易地终结知青群体的文化生命。
  “寂寞旧文坛,平安新战场”,在看似空白的时期,却从余烬中产生了自由主义立场的私人叙事小说(如《中国知青民间备忘文本》主编岳建一2000),出现了像《羊油灯》(逍遥2001)、《抒情年代》(潘婧2003)等优秀知青文学作品,虽然在知青集体中和社会上未能产生广泛影响,但其思想深度和艺术价值远远超越了上个世纪的主流知青文学。可以说,它们是寂静中的雷音,在寂静中鼓舞着自由主义的知青族群。
  重庆知青回忆录《无声的群落》的出版,可以说是对上个世纪90年代自由主义文脉的自然沿续。重庆老知青以群体的姿态迈入自由主义派别,显示出鲜明的现代思想风貌。它所取得的思想成就,展示了知青一代人仍然在精神的道路上前进,昭示着自由主义的脚步在新世纪并未停止迈进。
  “认命不随命”——对“青春无悔”、“劫后辉煌”和“生存主义”宏大叙事的突围
  重庆老知青是知青运动的最早受难者,他们对自己的青春、人生,有着区别于主流社会的不同价值判断和历史评价。上个世纪90年代,知青回忆录中对青春评价的压倒性论调是“悲壮的青春”,是返城后的“劫后辉煌”,或是“生存主义”的胜利,知青群体的文化理念基本上囿于主流意识形态下的宏大叙事。重庆老知青的回忆录,对这段人生的描述则具有鲜明的私人叙事特点,在历史判断上均采取了自由主义的价值立场。他们将上山下乡的历史描绘成“苦闷的青春”或是“不放弃梦想”的坚持;将返城后的人生描述成知青个体对历史宿命的抗争。这种“认命不随命”的私人叙事与此前的“青春无悔”的宏大叙事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那席卷中国大地的上山下乡运动留给我们这一批老知青的,其实是刻骨铭心的痛。茨威格说过,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世界上一半的人都可以成为圣人。然而时光无法倒流,我不愿意我的后半生浸泡在这‘痛’里,于是,我使劲地咀嚼那‘空白’,咀嚼大巴山所给予我的——我失去的同时也仅有所得的、物质的与非物质的、肉体的与精神的、一种如同连绵的大巴山一般的‘韧’。这‘韧’孕育于磨难,分娩于绝望。”(《人处绝境时》唐林林)
  “回忆大巴山的岁月,虽有悲凉之处,但绝无一丝怨尤,更多的是平静的关注与格外的珍惜,特别是经历了生死关,对人生更是别有一番领悟。在以后的日子里,我时常会想起农民们一个朴素的人生哲理:一根田坎三截烂。……凡是大巴山的知青,也许谁都会记得那连峰接岭的树,生生不息,郁郁葱葱。”(《倔强的树》邹克纯)
  1996年是上山下乡30周年,各地的知青群体掀起了纪念热潮,这本是一次进行历史反思的宝贵机遇,但是,绝大多数知青沉浸在“青春无悔”的情绪中,放弃了反省、忏悔和历史批判。许多知青在回忆录中对偷盗农民津津乐道,流露出对权力的敬畏,宣扬个人生存奋斗的胜利。
  知青是“城乡分治”政策的牺牲品,但是他们中的一些人,也借助城乡分治的余泽,作为“半个公家人”在乡下打架斗殴,偷鸡摸狗。为了返城、招工和入学,知青群体中也曾出现相互倾轧,或是被迫贿赂官员的事情。这场上山下乡运动造成了知青群体中的无是非、无原则和价值虚无主义,造成了实用主义和机会主义的盛行。
  孟子说过:“有恒产者有恒心,无恒产者无恒心。苟无恒心,放辟邪侈,无不为已。” (《孟子·滕文公上》)农民是小“有产者”,可以通过集体劳动得到某种尊严,而知青是无恒产的赤贫者,在生存线上挣扎,很难坚持道德原则。物质上的无产化,造成了许多知青的流氓无产者习气,在他们的生存主义中潜伏着浓厚的流民意识和灾难意识。在新时期返城后兴起的知青文学、知青文化热中,有着明显的流民意识,这一切并未引起知青群体的警觉和深刻反省。知青流氓化已经为“八九”之后的知识分子痞子化,埋下了伏笔。
  轰轰烈烈的政治运动对人造成的扭曲,并不是一场道德清洗运动可以恢复的,它需要单独的个体在长夜的寂静中进行默默的修复。重庆老知青作为一个独特的“被污辱和被损害”的群体,经过80—90年代的思想历练,在新世纪展示出他们修复、壮大起来的心灵。
  重庆老知青回忆录中有不少文章回忆了生存艰难,衣食无道的往事,但没有一篇描写在农村偷鸡摸狗,或对此行为津津乐道。
  在“瓜菜半年粮”的大巴山贫困的农村,艰苦劳动一年,毛谷子加红苕、洋芋也只够维持四个来月。有的知青饿得跑上山寻找野生的红子,往嘴里填。他们大都不肯自暴自弃,即使极个别的人迫于饥贫偷盗了农民的东西,也不会对这种行为津津乐道,引以为荣。因为他们“深深地同情大巴山的农民,也同情自己。” (《倔强的树》邹克纯)
  重庆老知青因为家庭背景的原因,比一般知青承受了更多的苦难。因为“出身不好”被社会打入另册之后,绝大多数的重庆老知青在非人的环境下,都自律自爱,没有放弃做人的道德准则,即使面对饥饿、苦难,他们所受的教养、尊严,也不甘沦为流氓无产者,不愿坠入兽畜和阿修罗道。他们在回顾那段苦难的岁月时,仍然能够发出自尊、自信的声音。在这个时代背叛、出卖,如同家常便饭,而活得像一个人却需要罕见的勇气。
  对自己的青春负责,对历史负责——对“阶级路线”的控诉、清算
  《无声的群落》的书写群体比较独特,他们均在1964—1965年下乡,下乡的原因都是家庭出身“不好”。他们中的许多人是品学兼优的学生,因为家庭原因被剥夺了升学、就业的权利,被迫带着“原罪”下乡。他们在乡村经受的不仅是肉体的折磨,还有精神的折磨。
  他们中的许多人在初下乡时,希望能够脱胎换骨,改变成分,“披上无产阶级成员那耀眼的翅膀。”(《我的初衷》张光亲)他们的梦想很快在残酷的现实生活面前破碎了,他们在劳动中表现出色,却无法摆脱“另册”,不能参军、入党,一次又一次地失去进工矿和回城市的机会;即使回到城里,“等待他们的仍然是最差最苦最累的工作”(《曾经,我们都是户口兵》李忠公)。有的老知青甚至在恢复高考的1977年,仍然因为出身问题被大学拒之门外。(《梦断1977》任宗景)
  重庆老知青群体是一个被“阶级路线”政策制造出来的“不可接触”的卑贱群体;这种“血统论”制造出来的等级,是遇罗克在《出身论》中所说的,类似“美国的黑人,印度的首陀罗,日本的贱民等种姓制度”。
  重庆的一位老知青在回忆录中这样说:“几乎从小时起我便明白,我背负着沉重的原罪,这世界上一切美好的东西都不该属于我。小学升初中没有我的份,我只能读民办中学;初中升高中更没有我的份,我只能与那些和我命运相同的人们响应毛主席的号召,到广阔天地里来。广阔天地对于我这样的人其实并不广阔。几乎每天,我身边的生活都在唤醒我的原罪意识。”(《在严寒的日子里》周邦宪)
  距离上山下乡运动已经四十年了,虽然时过境迁,但是重庆老知青像犹太人在战后追逐纳粹罪犯一样,对曾经制造过一场青春浩劫的“阶级路线”并没有轻易的放过,对造成终生苦难的历史原因进行了执着的追究。他们不仅在回忆录中控诉了“阶级路线”造成的人间灾难,还在书的附录部分,将那些极左的政策条文挖掘出来,亲手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重庆市教育局、公安局发布的1964、1965年大学、高中生招生文件,在政治审查一条中,这样写道:“社会主义教育事业,是无产阶级改造旧社会建设新社会的极为重要的工具之一,也是我们和资产阶级争夺后一代的一条极为重要的战线。中等学校是培养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接班人的重要阵地。学校招生,必须坚持贯彻阶级路线,对考生进行政治审查,提高新生的政治质量。把好这个关口,是关系到巩固无产阶级专政、把印把子掌握在工人和贫、下中农子女的手中的问题。”文件提出,要防止“阶级敌人有可乘之机,值得警惕”,要求学校认真核实学生的家庭出身,“有些学生亲身父母是四类分子,随母后嫁的,也要弄清楚,写明白。”
  在高等、中等校录取新生的政治审查标准有数条,不仅直系亲属被判刑、管制的学生不能录取,甚至有海外关系的亦不能录取。标准中虽然提出“本人确已划清思想界限、拥护党和政府方针政策、表现进步的,可以录取”,但这只是一种虚伪的“摆设”,在极左的政治环境下,从来没有实行过。
  制定这份文件的人也很清楚,这种侵犯人权的政策是见不得天日的,文件特别提示“政审标准和作法,只能传达到学校党支部委员会、公安派出所,不得扩大范围,不得对外公布,防止造成紧张气氛。”
  回忆录有很大一部分内容是重庆老知青作为一个“可以教育好的子女”,曾经历过的苦难往事。它们对“阶级路线”罪恶的血泪控诉,也是对“阶级路线”和“阶级斗争”的历史清算。这种历史的清算,不仅是对自己的青春负责,给自己的人生求得一个明白的说法,更是为了对历史负责,避免同样的灾难再次发生,使得人权不再遭到同样的践踏。
  像人一样生活——超越世俗的价值评价
  “劫后辉煌”的神话曾经在90年代风行一时,其中不乏对返城后拥有财富和权势的艳羡和追求。《无声的群落》对个人的人生价值判断却有着新的价值立场。他们已经放弃了“青春无悔”和“劫后辉煌”的神话,从依恃集团转向依靠个人,从集体主义转向个人主义,从沉迷于群体神话到正视个人的人生悲剧。
  一位重庆老知青是优等生,却因为家庭问题,未能升入高中,他在1964年到农村插队后,不甘碌碌无为,自学成医,在乡村中救死扶伤,最终成为一名正式的医生。他尝试用针炙治疗各类眩晕症,治愈率达到世界先进水平。(《认命不随命》丁重九)
  许多重庆老知青在“知识越多越反动”的年代,在农村坚持学习文化知识,最终抓住了“改革开放”的历史机遇,升入大学,改变了自己的命运。(《我的读书梦》邓鹏、《大巴山上学英语》周邦宪)他们作为弱势的知青群体中的一员,不屈服于命运的安排,他们以个人之力对扼杀人才的专治制度进行顽强的抗争,他们用事实证明,这个被扼杀的“原罪”群体,本是一个人才济济的可以奉献给国家和社会以聪明才智的青年群体。
  重庆老知青群体中的多数人则经历了平凡、艰辛的人生。《刻在记忆里的岁月》(苏谦)记述了一个知青平凡的青春经历,在重庆老知青群体中,具有一定的普遍性和代表性。作者16岁怀着革命理想到大巴山插队,患重症病退回城后,当过教员、护士、统计和财务经理,干一行专一行,行行出成绩,最后因病退休,又自学成才当上了画家,获得“和平女神首届国际书画大展赛”“和平奖”。她的人生看上去并无多少荣耀,活得十分辛苦,没有成为富婆、高官或明星,算不上所谓的成功之士。但是,她的生活处处闪耀着光彩。她能够不断地适应各种险恶的环境,毫不气馁一次又一次地从头再来,她珍视自己的人生,自尊自爱,努力活得像一个人。她的身上有着一种令人敬佩的英雄气概。
  重庆老知青讲述他们在大巴山苦难的生活,以及返回城市后艰辛的工作,语气总是那么乐观、自信,从容澹定,字里行间中传达出坚忍不拔的生活意志。
  他们没有“悲壮的青春”,只有“苦闷的青春”,返城后没有“劫后辉煌”,只有艰辛的奋斗,但是,他们并不自卑自弃,努力维系做人的尊严。他们的人生是如此艰险,又是如此的平凡。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并不是所谓的“成功人士”,并没有获取到惊人的财富、权势和功名。但是,他们不需要用世俗的成就来证明自己的价值。他们本份做人,清贫自守,能够上无愧于父母,下无愧于子女,这已经足够了!
  重庆老知青付出的一切努力,不过是为了像人一样活着。他们要活得像个人样,却要付出血泪甚至生命的代价,那本是成为神的代价。要活得像一个人,却需要一种英雄的气概。最大的奇迹并不是“悲壮的青春”、“劫后辉煌”,也不是在绝境中生存下来,而是努力像人一样地生活着。像一个人那样活着——这是黑暗年代中最有价值的“成就”、最值得一代人骄傲的“业绩”。我们还活在英雄的时代,这是我们的不幸,也是我们的大幸。
  《无声的群落》放弃了以往“青春无悔”的宏大叙事立场,完全转向个人化的各自表述。重庆老知青在讲述自己的故事时,总是以个人的骨力、胆识承担着生活的苦难,无论是个人的曲折经历,还是个人曾经的苦闷、彷徨,都坦言无忌,他们不再以群体和社会的思想定式取代个人的情感表述。
  重庆老知青坦然地陈述着自己的人生,自信地谈论着自己的平凡业绩。他们确信,自己的人生的价值要由自己来判断!每一个人面对自己的一生,面对着自己的灵魂,进行独立的判断: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的人生具有什么样的价值?
  在中国当代的历史环境中,长期存在的计划经济、集体主义和普遍的组织化,使得个人意志难有立锥之地。在中国社会最稀缺的就是个人主义和私人的声音。重庆老知青回忆录能够形成一种私人叙事的声音,十分难能可贵。
  未来的民主社会,并不是一个所谓的自由放任的社会,而是要求个人高度自律的社会。从一种权威强制下的群体管制,转为民主环境下的个人自律,从臣民转变为公民,我们还要走一段相当长的道路。个人是未来民主社会的基础,建立民主社会要从我们每一人做起。
  “宏大叙事”是一种重整体轻个人的价值观,“集体至上”意味着个人对自己的生活可以不负责任。放弃个人承当是拒绝忏悔的重要原因。“私人叙事”则是一种尊重个体的价值观。脱离了集体、国家的立场,不再有一个形而上的存在为个体承担责任,他不能把责任推诿于它人,他要为个人自由承担全部的后果。
  重庆老知青的这种自由主义的个人立场,为他们的个人忏悔奠定了坚实的思想基础。
  “红色忏悔录”——从自由主义的世俗价值到宗教的超世价值
  重庆老知青在大巴山里的生存环境,非比寻常,其政治的严酷性和生活的艰苦性,远超过了一般知青,在这场上山下乡的浩劫中,他们苦海求生,努力保持做人的尊严,不放弃一个人的良知。回忆录专门开辟了“红色忏悔录”一栏,专门记述一些忏悔文字。其间有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精神苦斗和艰难的灵魂炼狱。
  一个重庆老知青因为发表过对反右运动的不满,在“文革”运动中被工作组抓住了政治把柄,设下圈套,逼迫他揭发自己的好朋友。这位老知青在回忆录中忏悔说:“当时,我真像一个淹在水里的人,何尝不想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但要指控一个自己最好的朋友,而且还是自己最推崇的战友,实在是难以决断。……软弱的我最终没能抵御工作组的诱迫,当了‘叛徒’,以揭发批判邓鹏换取了自己的安全。但是,我一直深深地内疚着,这成了我一生中最懊悔的耻辱!”(《政治悲剧中的“跑龙套者”》张弘)
  这篇忏悔文章,有着坦荡的陈述和深刻解剖,这种自我暴光,并不是因为社会压力,完全是由于自我良知的逼迫。从中可以看到作者那颗强健、光明的心灵。他用自己的道德勇气,洗涤了灵魂的污点。我相信他一定可以像但丁一样,穿过地狱的苦难、炼狱的烈火,被自我的良知引领进天国的大门。
  《那一年,我参加了阶级斗争》(章孟杰)记述了下乡参加批斗地主的斗争会,在会上他动手打了姓何的老地主一个耳光。13岁的地主女儿端着菜来为父亲求情,却被知青们打翻了菜盆。“这天夜里我失眠了,脑子里总是重现批斗会的情景和送菜小女孩饱含泪水的眼睛,还有她哀怨的神情。我出身于书香世家,从小受的教育就是要懂礼貌,要与人为善。我从来没有和别人打过架,更别说先出手打人,在老师眼里我从来都是品学兼优的学生。我为自己在批斗会上的举动感到惊讶。‘我为什么要这样做?’我思索着。答案其实很简单:我的父亲被打成反革命分子正在劳改中,我无非要用行动来证明我与反动阶级划清了界限!”
  文章中最后记述,1986年暑假他带儿子重返大巴山,又看到姓何的地主,“他早已忘记我曾经打过他,热情地邀请我去他家做客。”我为被加害者对加害者的宽恕而感动。毫不奇怪经过共同的苦难,他们已经销弥了往日的仇恨,成为一家人。还有什么比这种场景更令人感动呢?
  读着“红色忏悔录”栏目中诸篇大作,我的心灵跟随着忏悔者们一起翻山越岭,走向救赎的彼岸,这些师兄们仿佛是引领我穿过地狱的导师,“导师和我从那条暗道走进去,回到那光辉灿烂的世界里;然后,不想作任何的休息,我们就往上登,他在前而我在后,一直登到我从圆孔里辨出了天下累累地负载着美丽事物;我们从那里面走出,又见到繁多的星辰。”(《神曲·地狱篇》但丁)
  重庆老知青的忏悔实践,是在个人化的层面上进行的,独立个体不仅意味着自由,也意味着个体的责任,意味对个人命运的承当,因此具有重要的意义。它为社会化的忏悔转为宗教性的忏悔,由世俗的价值评判转为宗教层面的价值评判,由传统社会批判转为现代民主社会的建立铺平了道路。
  在世纪之交,关于“忏悔”的论争,以及新道德清洗运动,引发了长期的激烈论争。这场论争涉及到普世的道德准则,如消极自由与积极自由,它实际上是价值重建运动的深入发展。 [5]
  道德清洗运动中,问罪的一方属于自由主义群体,他们认同和依恃的理念是自由主义,但是,自由主义也是一种世俗权威。用自由主义的标准来断定知青群体的青春与生命,其结果自然也是一种世俗的价值评判。这种评判有其优长亦有其缺陷。它使不同政治派别和社会背景的人相互之间发生冲突,把忏悔当成了一种政治批判工具,使忏悔变成了一场社会运动。
  在有关忏悔的论争中,有人想要厘清道德忏悔与宗教忏悔的关系,强调二者本质的不同之处,努力清洗其间的宗教因素。不少人认为忏悔应该在现世层面进行,但忏悔的实践与论争表明,坚持世俗的评判标准,难免与现世生活相纠缠,造成不同个体表述之间出现诸多混乱和冲突。
  由于忏悔运动发展成为社会集团和政治族群的冲突,在其间的忏悔者难以避免政治集团的批判和受害者的威慑;许多人拒绝忏悔正是为了免于政治压迫和法律质询。他们把自己视为政治运动的另一种受害者,认为权势者的“罪行”不应该由个人来承担。在这场有关忏悔的论争中,人们看到的往往是政治道德和社会清肃,而很少看到个人的灵魂,看到超越世俗的个人内心冲突。试图回避忏悔的宗教因素,是道德清洗运动最终进入误区的重要原因。
  超世的宗教忏悔,虽然不脱离现世,忏悔者却只能依赖自己,依靠个体灵魂的良知良能,他如果不愿或无力面对现世社会道德的审判,还可以进行私下的自我审讯,独自去面对上帝(天地、神、佛或良知)对自己的“最终审判”。
  显然没有比宗教更为全面的,经历过历史检验的超世价值体系了;宗教忏悔所体现的价值观念是针对每个人的。首先在个人心灵上,排除世俗理念和信仰的无上权威,为个人心灵留出一片属于自己的空间。个人的忏悔是一条走出国家政治误区,进入由个人担当责任的多元社会的必然之路。
  重庆老知青的普遍个人价值立场,独自的灵魂内省,都为进入宗教境界铺平了道路。可以说,他们的一只脚已经迈入了神殿,宗教性的超世境界已经呼之欲出。重庆老知青回忆录的出版,实际上已经预示着宗教性的超世价值体系的恢复。
  自上山下乡运动肇始以来的近半个世纪,从知青群体形成之日起,知青一代的群体内部,就一直存在着尖锐的思想冲突,60年代上山下乡初期,老知青为争取返城与中学红卫兵发生的冲突;“文革”中“出身论”与“血统论”的冲突;“文革”上山下乡高峰时期,“扎根派”与“不相信派”的冲突,阴谋知青文学与知青地下文学的冲突;新时期“权力—知青文学”与“新现实主义”知青文学的冲突,后新时期知青文学生存主义宏大叙事与自由主义私人叙事的冲突;以至新世纪之初的今天,犬儒主义与自由主义的冲突,仍然在继续着,如今它已经发展为反对生存主义的兽道,坚持自由主义的人道的斗争。
  虽然主流文化已经丧失了创造力,但是老调子仍然没有唱完。如2005年以知青生活为背景的畅销书《狼图腾》(姜戎),继承了90年代生存主义“宏大叙事”的模式,文中充满了国家、民族、人类的大词语,公然宣扬生存哲学,并把它上升到法西斯兽道主义的高度。
  流氓无产者的乡村生活环境,“文革”集权政治的长期压迫,不可避免地对知青一代人的思想产生影响,返城后的严酷生存斗争也会侵蚀他们的灵魂。由于以上原因,生存哲学在知青群体中很容易产生共鸣。可是,长期以来知青群体满足于自吹自擂,沉醉在“青春无悔”、“劫后辉煌”的颂歌之中。返城四十年的经历并没有完全涤荡知青在上山下乡中被污染的灵魂,也没有完全唤醒他们应有的良知与尊严。上山下乡运动不仅改变了知青群体的命运,损害了他们的肢体,而且在运动结束后的四十年中,继续扭曲着他们的灵魂,影响着他们的命运。显然,在主流社会的主导下,要想众人皆醉我独醒,成为一个具有理性和独立人格的人并不容易。知青一代人前面的道路依然漫长而曲折。
  《无声的群落》的出版,突破了泛滥一时的犬儒哲学的羁绊,打破“法西斯国家主义”的生存哲学的喧嚣。它代表了知青群体中的自由主义派别在继续前进。
  注释:
  [1] 1994年,武汉地区的知青由武汉市公关协会领衔,在武汉展览馆举办反映武汉地区50万知青下乡运动的《武汉知青岁月回顾展》,参观人数逾万,省市新闻传媒及时作了报道。
  1994年秋,北京举办《共和国的儿女——“老三届”》综艺晚会,纪念活动贯穿着“青春无悔”的主题。北京的报刊、电视台对晚会进行了报道。
  1995年9月,厦门大同中学召开“老三届、知青走向未来研究会”,提出建立“知青学”。10月1日《厦门晚报》举办《在新世纪即将来临之即——老三届、知青走向未来学述研讨会》。年底,厦门文学杂志社和闽西日报社在龙岩举行“老三届、知青促进老区特区文化经济发展座谈会”。1995—1998年期间,厦门各中学成立“老三届同学会”,举办“老三届、知青文学研讨会”,并发起知青作家代表团重返闽西“红土地、蓝海洋”系列活动。
  1996年湖南电视台播放反映湖南江永知青返乡活动的电视片《人生如歌》,荣获当年省的电视节目优秀奖。1999年,湖南卫视开设谈话节目《有话好说——知青岁月》上、下集,播出后在社会上反响强烈。
  各地知青还踊跃参加支授农村的建设,捐资助学等活动。1993、1995年黑龙江省国营农场总局和宝泉岭管局先后邀请知青回访北大荒。知青代表与黑龙江垦区签订多项经贸协作意向、专利技术项目单,以及投资和技术升级换代等。
  随着知青上山下乡运动30周年的到来,纪念活动很快达到历史的最高潮。各地知青在1998年自发地进行了各种纪念活动,“知青们重回插队的地方,包专列的,组车队的,‘情绪’依然深厚。一个接一个的知青、老三届聚会、展览、征文,营造出怀旧气氛浓烈逼人,知天命或快知天命的老三届人似乎又复归‘喧嚣’,来一次最后的疯狂了。”“这一系列的活动构成了‘交响’,也是一种‘绝唱’,即从此不会再有如此规模,如此浓烈色彩的纪念活动了。”(朱文杰:《老三届采访手记》太白文艺出版社1998,9)
  [2] 在90年代前期,各地知青出版的回忆录有:东北兵团知青回忆录《北大荒风云录》(1990)、湖南知青回忆录《辉煌的青春梦》(1990)、内蒙古知青回忆录《草原启示录》(1991)、云南知青回忆录《青春无悔》(1991)、四川知青回忆录《知青楼档案1962—1979》(1992)、山西知青回忆录《老插话当年》(1993)、南京知青回忆录《难忘的鄂尔多斯》(1993)、武汉知青回忆录《我们曾经年轻》(1996)、陕西知青回忆录《回首黄土地》(1992)、《情系黄土地》(1996)等。《我们曾经年轻》还特别编辑(1956—1965年)老知青回忆和文化名人谈知青运动。这批知青回忆录提供了大量的历史资料。
  [3] 金兆钧:《“私人叙事”与“宏大叙事”的两面神效应》《读书》1998年4期
  [4] 张抗抗:“说来惭愧,新时期之初,我那几篇引起普遍关注的作品——《夏》、《淡淡的晨雾》、《北极光》等,都不是‘知青题材’。与其他同年龄的作家相比,我的‘知青小说’在我的全部作品中,并不占有重要位置……我早已不是一个‘知青作家’了。‘知青’只是在那个特殊年代里,我们曾经有过的一种身份……30年过去了,如今我们的视野,已穿透‘知青’生涯,投向人类共同的未来。我们有更多值得关注的事物……”(张抗抗:《大荒冰河》后记《老三届著名作家回忆录》丛书 吉林人民出版社1998.5)
  [5] 余杰:《余秋雨你为什么不忏悔》、郝雨:《余秋雨的一封公开信》、朱大可:《当下文坛的道德清洗运动》《2000中国年度文坛纪事》漓江出版社2001.1 祝勇:《你有权利保持沉默》大象出版社20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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