葵瑟 评论 曼哈顿的中国女人
2009-05-18 20:49:55
某次出去采访的时候遇见《高考1977》的制片人,他絮絮叨叨的说着这部叫好不卖座的电影。我把电影看了,可能没有太震惊的触动,可能是因为之前看过些有关的书吧,知道更为让人心伤的往事。记得那时候我还没书架高,就爱爬上书架看那《老三届著名作家回忆录》那一套丛书,肖复、陆星儿、王小鹰等人每人一本,每个人对那段青春的回忆也不尽相同。那天带谢沈佳一起去图书馆偶遇这套发黄的书,就推荐给她了,不能说这些鼎鼎大名的作家写的有多好,但是都很真实。北岛和李陀,编了一套《七十年代》当时在在《书城》上看过选段,就把它列为今年必买书之列,可是到目前为止我也只是在网上看过些节选,甚是遗憾可惜。后来在浙传的图书馆看了《70年代访谈录》《闪开,让我歌唱80年代》,某天拿着这两本书和朋友一起吃饭,都被他们笑,这么一个小姑娘怎么喜欢看些这样古旧的东西。我说自己像苏珊 桑塔格笔下那个人很像很像,有强烈的好奇心,难道你们都对那段记忆不好奇吗?那爱情呢,那个时代的爱情,难道你们不羡慕吗?
今天我和兔子说我下到了周励的《曼哈顿的中国女人》,非常非常的激动,这本书是我小学的时候看的,触动特别大,关于梦想,关于奋斗,关于爱情,关于未来,她就是我当时的标榜。里面那个叫裴阳的男人,那个有着惊人记忆的男人,会深情的背诵雨果的《九三年》、萨特的《肮脏的手》,那个喜欢海涅的《论德国宗教和哲学历史》的男人。这个男人说话都是优美的诗句,这个男人有从灵魂里迸发出来的才华,他是真正用脊椎读书的人,他就是那种会让女孩子低到尘埃里去爱的男人。他会鼓励你,会责备你,会给你写一封13页的长信,会在五角场的寒风中拨四个小时的电话,复旦化学系的姐姐去当了修理、那个单纯的排长姑娘被奸污、在北大荒的猪棚里抱头大唱《小白菜》的时候,人多么的卑微,卑微到都不知道怎么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裴阳,你教我吧,你教我怎样生?教我如何死?默默的在饥饿和寒冷的现实中念着他的名字,在劳苦中坚持读着他推荐的书,用他的每一句话去鞭策自己。在这样的一个时代,什么都可以再三秒钟抛弃,什么都不值得相信,唯有裴阳,是春情,是信仰,是托付,他就是高贵的存在。这样的男人就是那个悲凉年代唯一的温暖。让我想起了萨冈写给萨特的情书,这个世纪疯狂,没人性,腐败。您却一直清醒,温柔,一尘不染。这么样的一个人,他能拯救别人,却把握不了自己,把握不了他的爱情和未来,他的错位沦陷在这可怕的时代里。他的白领子依然挺拔,他依然会坚定的在江边念顾工的诗,但是他已经死了,他嘴里念出的是他的才华,没有了以灵魂为载体的热情和希望。记得当年的我把《叶普盖尼 奥涅金》这个奇怪的名字背的如此流利,是因为这首诗都是伤痛,是你的,是周励的,更是这个年代馈赠的。错过了的爱情,不能挽回的爱情。就如他的剧本《中断的四重奏》,香烟燃尽了他的一切幻想,酒精麻痹了他不堪现实一击脆弱的神经,死亡之于他只是一个生理现象而已。就这样一段轰轰烈烈的感情,到了最后变成了勉强的友情,17年只有一个无奈的拥抱,多可悲。那个年代,多少家庭支离破碎,多少人性扭曲变形,多少人就此成为悲剧!
《莫斯科郊外的晚上》,那本半开的日记,无意的闯入了另一段爱情。隆冬孤单的小木屋里爆黄豆的香味,伦勃朗和米勒的风景画,《红肩章》,在大雪的坑里那个差点发生的吻合可能的爱情。于廉之于周励当然没有裴阳那么重要,他们的爱情像一幅用油彩画的中国画,浪漫却也斑驳。《约翰 克里斯多夫》,“安多纳德式对的,她不会依附一个没有来由的爱,不会接受一个没有前途的吻”,就是这么一句话成了逃避的借口,他说他是一个根本不应该把女人的命运和自身连在一起的男人。那个时代啊,去哪里谈命运,谁都不知道下一刻会变成怎么样,于廉终究也是个胆小鬼,骄傲的自尊和被拒绝的爱,分不清输赢。
周励的《曼哈顿的中国女人》里提到她在美国遇到落魄画家,那个时代身边的人在国外在监狱在精神病院在天堂,整个国家都是被人虐待了。这本书里还有一个让我到现在都难以释怀的人,77级最“刺头”的林琳,因作品《席方平》被校方开除。1991年,林琳前往美国去实现他的梦想,在美国被黑人欺辱,枪杀。他的一幅名为《席方平》的作品让他退学,导致了以后的灾难,在这次八十年校庆展览上公开展出。蒲松龄《聊斋志异》中的席方平赴冥府为父亲伸冤:滚火床、下油锅、被锯成两半。林琳画的是被锯成两半的席方平,大锯穿心,表情狰狞,血流遍地,典型的马蒂斯野兽派风格。这样一幅画,怎么适合在校庆展出?77、78年的学生冲着浙美领导卖轿车换图书,十年压抑,闸门始开,年轻学生们像潮水一样涌来。邮局送来整卡车的学生资料,每人的成绩单、简历跟作品都放在一个大信封里,材料堆满了教室,老师们蹲在地上选。上万人报名,最后录取了77级78级两届120个人。郑胜天也每天蹲在地上选:“当时我们手里不知道漏掉了多少有才能的学生,埋没是没有办法的。”林琳是在地上选出的幸运儿,可是他却无辜的在异国被枪杀,多年后我看到南方周末里《自由引导人民——中国美术学院的77、78级》,林琳就是我心中的刺痛,还记得那时候写了篇长长的日记去纪念他,去想才华到底是什么,去想命运这个可怕的东西,去想空泛的理想。林琳被枪杀后浙美院长宣布他为“最有才华的高材生”,这有什么意义,现在去百度找林琳,可以找到商人,找到过气歌手,却难找到那个骄傲的天才林琳,你们能做的只是在他的画上拂去旧积的灰尘,可是你们总有一天会把他忘记,而灰尘会混合这他的血消失成为覆盖在他油彩上的污泥。有一天像我这样能铭记他的人也死了,那么这些人这些事必然沉默了。我们的国家,留不住人才,也不能给人才尊重,他们只能在各种压力下苟活。
那个时代,有创伤,有错过,也有比冰和铁更刺人心肠的欢乐,有比那雪那样纯洁也想雪那样身不由己的爱情。在摇曳的灯火中抄书的乐趣,为每一个得到的成长付出代价却又狂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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