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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许多读者一样,最初也是在《曼哈顿的中国女人》(1992)中认识了周励女士。说“认识”,只是从书中知道了这样一位了不起的上海女生。2016年复旦大学徐培华教授在七宝镇举办的华商“海派文化”论坛上,有幸结识周励。《曼哈顿中国女人》稍后,有一部表现北方城市价值观年的电视片《北京人在纽约》(1993),也描写了50后们在国门重开之际,初到美国的奋斗经历。和“北京人”在纽约表现出的“无助与彷徨”(1905电影网“剧情介绍”)相比,周励呈现给我们的是她昂扬的精神和成功的喜悦。文艺是文艺,现实是现实,我们不能随便就把作品中的主人翁遭遇用来说明不同的城市精神。但是,在1980年代的出国潮中,从上海出去的人们更加适应纽约的城市氛围,上海的文艺圈,美术、音乐、文学等各界别中有更多人在那里获得成功,这却是很多人知道的事实。周励是那个年代的奋斗者、幸运者,也是在好几层意义上的成功者。把“成功者”放在最后,是因为现在的周励已经只字不提当年的成功。很多年来,她把生意搁在边上,专注于她的全球环游和纪实写作。她每次回上海邀请大家,谈起的话题,都是关于旅行,以及其中包含着的历史、思想和宗教。她那么喜欢召集大家,就像一个过去的上海人,现在的New Yorker。总有闪光的思想,旅行的发现,在席间拿来和大家分享。
熟悉周励的人知道,仿佛有双倍的生命力活跃在身上,她可以同时做好几个人的事情。走出曼哈顿的周励,开始了上海-纽约的双城生活。如今她从上海和纽约出发,去南极、北极,还入营攀登马特洪峰、珠穆朗玛峰、勃朗峰……;去法国、英国、德国、意大利踏访世界史上重要人物的生平遗迹,梵高、海明威、罗曼罗兰、孟德斯鸠、伏尔泰、路易十四、丘吉尔……。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在踏勘中“亲吻世界”,不仅凭吊,而且思考,周励做到了。读到周励新作《亲吻世界》,看她在太平洋浮潜,在“帕劳贝里琉(太平洋战争)激战现场”的遗址上找到了一块不见史书记载的“尼米兹石碑”:“从世界各地来这里重温如烟往事的人们应该被告知:日本官兵在这场战役中是多么勇猛、爱国、顽拼死守贝里琉岛,直到流尽最后一滴血。”周励是从战争残酷与人性尊严的视角,对今天的世态提出忠告。尼米兹将军的墓地位于旧金山国家公墓,1991年我在旧金山大学待了一年多,却没有抽空下车去瞻仰一下。相较之下,不得不说,周励这一次又是比大多数人做得都更好,好过专业历史学者!如果说《曼哈顿的中国女人》是一部成功的自传体小说的话,《亲吻世界》则会是一部纪实性的史诗作品,诚如金光耀教授所称,是“作家、历史学家和探险家三位一体”。 周励天生的热情,注定是要用来写作的。看她在朋友圈的照片,得知她小学时就酷爱阅读,是上海市少年宫小伙伴艺术团的团员。出国前,周励在中文写作中已经小有成绩,在《文汇月刊》《文汇报》《报告文学》发表文章,被上海电影制片厂邀请去永福路创作楼参与剧本创作。1985年,周励被纽约州立大学比较文学专业录取,后来改读MBA专业,并在第一学期结束后就创业经商,从事纺织品进出口业务。周励一边开公司,带着美国客户频繁飞行于纽约与上海之间,一边见缝插针,于1992年出版了那本发行160万册的《曼哈顿的中国女人》,并获得了当年“十月”文学长篇小说奖。王宏图教授在2020年上海书展唐颖作品研讨会上提出,21世纪的上海终于有了一批“双城写作”的作家。周励以上海-纽约为双轴心,展开她的写作,具有广阔的国际视野,完全符合“双城作家”的定义。如果说写《曼哈顿的中国女人》时的周励是一位海外华文作家的话,在疫情中回归上海,并奉献出这本在纽约疫情中撰写的《亲吻世界》的周励就是一位“双城作家”了。这次在上海作家协会为《亲吻世界》作新书发布,正是表明周励作为“上海作家”的回归。 1980年代的出国潮,对于1950年代生人是真正的“解放”。只有经历了身心双重意义上的“流亡”(diaspora),对世界各地不同民族的文化和历史做有着经验质感的比较,精神才能反观自我,启蒙才能真正开启。国门再次打开的时候,正是50后生逢其时。50后曾经上山下乡,蹉跎岁月,幸运的是“文革”结束,大学重开,他(她)们正处在知识教育的最后阶段,还可以“恶补”一番。按照当时流行的佛洛依德精神分析学派理论,思想在20岁已经成型,很难还有根本性的改变。但是,上海出去的50后们却逆此定律而行,凭着“思想解放”之前已经积累的困惑和思索,带着父兄一辈留下的反省和告诫,要去纽约过一种脱胎换骨的生活。人们说,上海是“西边的纽约”,纽约就是一个放大的上海。上海曾经“华洋杂居”,纽约也是“五方杂处”,上海的文化人把纽约作为精神故乡,就如海明威一代的纽约作家们把巴黎作为自己的“文化之都”。在纽约扎根的周励,和著名学者夏志清、董鼎山结为忘年交,又获得不少“海派文化”的滋润。上海的50后作家,曾经因“怀旧”(Nostalgia)被冠名“小资”,但上海作家的广阔胸襟又不是所在多有。大陆作家中似乎只有上海作家群体具有如此的跨城、跨文化视野。本地好几位50后的著名女作家,如唐颖立足于上海写纽约,写新加坡……;陈丹燕从上海出发,踏访伦敦、塞尔维亚、马切拉塔……这样的文化“流亡”盛况,在文学史上并不多见,什么原因?非常值得玩味。 周励在《亲吻世界》中坚定而执着的发问,带着同时代人的好奇;她探寻到的历史深处,藏着我们都想知道的奥秘;她在文字中跳跃着的世界主义精神。她的文字看得出纽约客和上海人的包容型气质,确实是这两座地位相似的大都市精神的融合。1928年3月,上海出版的英文《中国科学美术杂志》主编苏柯仁(Arthur de Carle Sowerby, 1885-1954)说:就像“伦敦之于欧洲,纽约之于美洲那样的重要性,上海是亚洲的商业中心。”苏柯仁把上海作为世界“三大”(Great Three)城市的定位,应该就是后来“东方巴黎,西面纽约”流行说法的来源。1930年代以来,上海人一直对标着纽约、伦敦、巴黎,这种对“大都市”(Metropolitan)精神追求,饶是百折不挠,其来有自。周励的《曼哈顿的中国女人》、《亲吻世界》,走的正是这一条道路,一条从上海出发,去世界各地探索人类文明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