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曾在一条起跑线上

  在一个深秋的中午,我带着女儿在鲁迅公园里小憩。邻座是位上了年纪的女同志,带着饭盒在看书。她边看边念叨,有时还自言自语地说上几句,这情景引起了我的注意。忽然,女儿像发现什么新大陆似的,一个劲地要我朝“姥姥”的手上看,原来,她埋头阅读的正是《曼哈顿的中国女人》。这里,我唯恐孩子打搅老人,便起身领带着女儿走向草坪,但是,老人的那种专心致志的神态却令我不能忘怀。这又使我想起另一件事。几个月前,我的一位邻居(同济大学的副教授),当他看到《十月》杂志刊登的“纽约商场风云”后,不仅自己一口气读完,而且把文章复印焉寄给在日本留学的女儿,他还说,我把文章寄给女儿的目的,是让她记住中国人有聪敏的才干、惊人的毅力和领先别人的能力。十分有趣的是,他还执意要我打听一下作者周励是谁。当时,我和爱人小陈都笑了,因为我们与周励曾在一条起跑线上,十分熟悉……
  我认识周励已有十多年了。记得首次见面时,大家都刚从北大荒按政策回沪不久,还在等待安排工作。因为是“荒友”,加上又同是“老三届”,初次见面时话闸一打开就没个完。诸如“屯垦戍边”、“战天斗地”以及“吃饭啃大碴子(苞米)、睡觉捉虱子、干活像灰孙子”的“三‘子’经”,还有兵团生活中的一些“轶事”,比如某文艺宣传队上演“红灯记”时,锣鼓声惊动了马号里的马,一匹马挣脱了缰强就往台上窜,结果自然是乱了套,只见已经上过刑场的李玉和与鸠山,带着一帮“鬼子兵”合伙捉马。事后,带队的还煞有介事地宣布要“清查”放马的后台。这一些幽默的调侃,引来我们一阵哈哈大笑。
  当然,10年的知青生活何止是笑声。言谈中,我还知道周励有过不少挫折。当时,给我印象特别深的就是她为了到团部去报名高考,结果连报名资格都没有,一个人来回走了几十里路,泪洒茫茫雪原。但是,她从不为生活中的坎坷所退却。那天,当周励得知我喜欢画画,比如沈加蔚、刘宇廉、李斌等。她说,北大荒的风风雨雨,使我们这代人更为成熟、刚强。数年之后,我有机会读到《曼哈顿的中国女人》中有关北大荒生活的那些章节,泪水就止不住地流了下来。我觉得,这里面有着整整一代人的活生生的足迹呵。
  在周励去美国前的那一段时间里,我们互相来往还是比较多的。重温旧事,有时会使人感到有一股挚情暖流。记得数年前,周励为了让我发挥专长,不顾自己身怀六甲到一家广告公司去推荐我的作品,那天在妹妹的搀扶下,她一步一歇足足花了四十分钟才走到七楼。我闻讯后感动不已,但也十分过意不去。而她只是说爬高对身体有好处。在1980年前后,那时正值纠正“文革”中说了几句公道话,全家竟被扫地出门。当时,他们全家三代十来个人挤在两间小平房里,生活颇为艰难。后来,我把这个情况告诉周励,请她帮助出出点子。在以后的一段时间里,她反复看了我的老师写的申诉信件后,提出了具体的修改意见,并请当时在市府工作的父亲把信件转交到有关领导手中。最后,经多方努力,问题解决了。十多年过去了,大家似乎都已忘却了此事,但是那位老师与家人仍念念不忘此事。1991年5月,在我的个人画展举办之际,我的老师与周励不期而遇。当双方握手的一刹那,我的老师不住地感谢她。事后,周励说她怎么也弄不清对方的见面致谢是什么礼节,只好个劲地回答请勿介意。当我讲明原因后,她才恍然大悟地笑了起来,周励就是这般热情与幽默。
  在这次画展中,我结识了麦克先生。他用不太流利的中文与我交谈,他说他非常喜欢有关古典题材的水彩画。当我们在一幅题为“黑土情”的作品前合影留念时,周励告诉我她正在以自己的经历写一些东西,并说作为炎黄子孙,对祖国一往深情。
  我们曾在一条起跑线上。也许,我们共同的愿望就是“认识到自身存在的价值,认识到命运是可以改变的这个道理。”但人生的搏击充满艰辛和磨砺,成功的背后应是砥节砺行,而不应“冷眼”相待。因为我们这代人已经实在没有闲余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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