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朱莉亚:
我只是你的书《曼哈顿的中国女人》的千千万万读者中的一个。我是在每年苦干次回北京访问的期间,在一个小书摊上偶然发现并有了兴趣,买了这本书的。又是在候机室里百无聊赖时,偶尔翻开那本书的。但我几乎是立刻就被这本书吸引住了。在从北京到香港的收音机上,我读了第一章;在我访问一位朋友的办公室时,我发现同样一本书放在她的桌子上,是香港印刷的,我在她打电话时,又读了你的第二章的一部分。今天,我再次打开这本书,读完了余下的全部。我完全被书中的内容给俘虏了。我又回到了过去,一切都是真实的,以前的日子由于蒙上了时光的轻纱,变得浪漫而又富有诗意。我虽然不事写作,却无法克制心中的情感,提笔写下这封信。我完全不知道你的地址,也不考虑怎么寄给你,只是为了表达我自己。
你在兵团5师54团,我当时在52团,你在师部医院,我当时在师部钢厂。藏副司令员、高思师长,还有你那个54团团长,经书本一提,都涌到我的记忆中来了。你的情感,你的故事,意让我这个一米八十的大个子男人酒下了热泪!你读过的那些小说,为之激动和每每能够背诵的小说,我也曾读过、背诵过,给厂里、车间里我的哥儿们讲过,尤其是《怎么办》,我曾按页数地给他们讲。当然,现在已经没有那么好的记忆力了。我奇怪,有一个人的书你怎么未提及,就是陀斯妥耶夫斯基的,书中那种真正震撼人的心灵的悲剧,一直对我有不亚于古希腊悲剧的效果。记得这些书是当时北京的“小圈子”里十分流行的。当然还有《约翰·克利斯朵夫》,我还记得里而的一些句子,不过那已是多么遥远的事情啊。记得我最爱的诗剧《唐璜》,当然还有莫里哀的、萧伯纳的,我们当时似乎只喜欢这类最古典的东西,如莎翁全集《人间喜剧》、雨果的小说等等。现在,我的回忆像水一般涌到脑子里和笔下,我懒得用计算机给你写中文信,我的中文字差得可怕,尤其是写得不发想得快时。
我是1953年出生的,在中南海里长大,童年极幸福,所以即使是“文革”,也没令我这善良宽厚的天性改变,我始终认为,童年的幸福是最重要的,它使一个人的灵魂不致于扭曲。
那时候,我每次干完十八小时一班的“炼钢加浇铸加翻砂”三个工种一起做的工作时,或是等候出钢时,总爱摘下被钢水烤得软软的保护眼镜,摸着上面斑斑的小钢珠(溅上去的钢水),在钢厂旁的小河床上望星星。我奇怪你书中怎么没提到北大荒的星空,那么清彻的夜空,那么神秘和深远的星群,我常常试着分辨流过天空的是一颗流星呢还有一颗“苏修”的信号弹。也许我太年轻、无知、不像你们“老三届”,有“文革”前中学的底子,我是小学六年级的文化,一切都是后来自学的。后来,我“困退”回北京(从查哈阳水利工地“逃跑”回北京,轰动一时),在工厂里当工人,自学电子电路、数学、外语。1977年考大学时,我两个月背完了中学六年的十几本数、理、化书,但由于过了北大录取的年龄界限,上了北京师范的数学系。1981年又考上了科学院数学专业硕士生,1984年毕业,留所工作。1985年又考上了夏威夷的East—west
Cintet,1986年转成经济学的博士生,1990年毕业,在EWC工作。1991年来香港大学经济系教书,估计是你在大连医专时,我正在参加地下马列主义小组的“秘密”活动。我和我的伙伴们通读几十卷马恩全集、列要全集、世界史、黑格尔的《历史哲学》,是我用录音机做了读书心得的书。我还在北京图书馆里攻读希腊、罗马史、涉猎百科,博览群书。那个时代是令人回味无穷的,是一小群青年人躲在书屋里对现今政治进行批判的日子。终于到了有一天,李一哲的大字报在广州出现了,北京开始动了,我负责印制一面游行时要用的“8·18”红旗,起事日期定在1976年8月18日,然而天安门出事了,我们纷纷出逃,我请了“修理机器”假去了哈尔滨一个月,每日荡舟在松花江上。然后是金色的十月,我们,尤其是我,倒感觉不到胜利的狂欢,心中只有一种因敌人突然消失而泛起的惆怅。
说实话,你也一定知道,北京人,尤其是像我这样的北京人,一直对精于算计的“上海人”抱有某种成见,看了你的书后,奇怪我的一丝成见也没有了(我的心原本是Open型的)。我觉得,未经思考的生活是不值得的。上海人中也出了像你这么一个值得自豪的人。
香港大学经济学院一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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