励言自语
—— 读周励《曼哈顿的中国女人》
日期:2003-6-17 作者:吴云


   在婆婆凌乱的书柜里,竟然找出一本周励的《曼哈顿的中国女人》,这本曾在我生命中起着至关重要作用的书,在十几年后,再次向我张开了迷人的臂膀。

   初看这本书时,是在一个对我来说非常特殊的时期。那年我十五岁,刚上高一。班主任是一位才从师范学院英语系毕业的年轻人,说话时语意很含糊,当引起学生误解时,却总是恼羞成怒的把责任全部推到学生头上。同学们都以沉默来回答他,只有我采取了一种非常直接的方法,和他进行了激烈的争辩,我没想到的是,这场争辩演化成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

   他采取了一种可怕方法对我进行报复。每天英语课时,他总会按座位顺序叫全班同学一个接一个的背诵前一天学过的文章,每当我前面的同学背完时,他就会把我跳过去,直接叫坐在我后面的人来背诵。全班最调皮、学习最差的男生也会被点到名,班级里只有我一个人是享有这种不背书“特权”的人。至今夜澜人静时想起来,仍然禁不住泪流满面,从小到大我一直都生活在老师与同学的关怀与呵护中,然而一夜的风雨骤然间吹折了我年轻的翅膀。

   一种被整个世界所抛弃的屈辱与自卑从那时起便淹没了我的心,毕竟,自幼所受的教育,老师是比父母更加受到尊敬与崇拜的人。我患了顽固性头疼病,每当头疼起来的时候,汗珠会大滴大滴的从额头淌下。一次自习课上同桌看到我的样子实在可怕,便走上讲台对班主任说我病了,需要请假回去休息,他并没有望向我,只是冷冷的对同桌说“叫她自己来跟我说”。同桌和他争吵了几句终于无奈的回来了,我咬着嘴唇坚持到了下课,我告诉自己决不能自取其辱。

   看着我一天天的沉默,父母破天荒的鼓励我多出去玩玩,并允许我随便看被禁了很久的“课外书”,就在那时,我读了这本《曼哈顿的中国女人》。我流着泪一口气读完了这本书。周励所遭受的苦难以及她面对苦难时所表现出的巨大勇气,她对不可预知的未来的乐观与热情,深深的震撼了我,也让我感到了惭愧。

   我们这一代人,从小被安逸和平庸磨砺得没有了棱角,我们没有信仰、缺乏激情,一点小小的挫折就已经大大超出了我们所能承受的底限。十七岁的周励,她最喜欢的是李白的《梦游天姥吟留别》――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生命的热情荡涤、鼓舞着她。而十五岁的我,最喜欢的却是李白的《将进酒》――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颓丧与无奈吞噬着我。

   十七岁曾经充溢着火一样激情的她,曾经为了心目中神圣的信念可以抛头颅洒热血的她,父母在一夜之间竟然变成了“叛徒”与“人民的敌人”,自己也变成了“黑五类”,一下子被打进了无底深渊。在经过冷静与理智的思考后,她往文汇报投递了一篇文章,文章中写到:“白色恐怖笼罩着曾经是阳光明媚的祖国”,并列举了第二次世界大战中西班牙佛朗哥第五纵队的例子,呼吁党中央警惕个人野心家,立即结束这场摧残人生、亡党亡国的所谓“文化大革命”。

   在那个疯狂的年代,这封信将为她带来什么样的可怕后果,可想而知。由于这封信,她付出了整个青春的代价。三天三夜不眠不休收割着麦子;挤在各种气味混杂的列车厢里十几个小时动弹不得;为逃票冒着生命危险跳下了行进中的火车;独自一人被罚到远离人烟的畜牧棚养猪;迎着熏天臭气铲起一个又一个猪圈中半尺多厚的猪粪和污泥;无论怎样拼命工作,档案袋中的恶魔永远都如影随形……面对这一切,年轻的她想到过死,但她最终选择了勇敢的面对。她海纳百川般的胸怀,消融了所有的绝望、痛苦、不公与责难,她把自己沉浸在书的海洋里,古今中外文学的、哲学的、历史的、政治的、宗教的书籍她都看,她在书中找到了平衡自己的力量,在重重阴霾中看到了未来在闪亮。尼克松就职演说时的一句话,被她当作自己的座右铭:“自由的精髓在于我们每一个人都能够参加决定自己的命运”。

   是的,我也可以参加决定自己的命运。幼年时,父亲虽然经常给我们灌输文学思想,但我所之于文学的从来没有什么深刻的理解。我开始大量的阅读与写作,虽然阅读的层面远远没有周励那么深广。高一下学期,我的一篇题为《海的女儿》的文章获得全国中小学生作文大奖赛高中组二等奖。在全校的表彰大会上,我上台去领取70元钱的奖学金,我昂首走过班主任的身旁,甚至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有扫向他,我对自己说“我可经参加决定自己的命运,任何人都不要妄想摧毁我”。

   我非常羡慕周励所处的时代,我认为如果没有那个时代强加于她的苦楚与磨难,锻炼了她坚强的意志,给予了她坚定的信念,她就没有可能获得今天这样巨大的成功。如果有机会,我愿承担她所承担的一切劳作。朋友笑我是痴人说梦,说我是绝对的浪漫主义想法,那种心理与身体的双重煎熬是我绝对没有办法忍受的。我没有说话,我心底有一个声音告诉我――我一定能做到!后来的事实证明,我确实做到了,虽然其程度不如周励所承受的那么深痛,但作为我们这一代城市里成长起来的姑娘来说,我的那段经历是别人所无法想象也无法相信的。我也像周励一样边劳动边喃喃自语“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空乏其身……”当然,这些都是这篇文章以外另一个故事了。

   而我至今,仍然是捧着一本书默默流泪的平凡小女人,并没有什么大任降于我身。事业上,我永远也无法达到周励所达到的那种成功,然而,作为我的精神偶像,我力求我的精神和她一样富有。

摘自(http://www.yict.com.cn/client/article_view_cn.asp?V_ARTICLE_ID=3025)